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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瓷工艺美院》 - 第66期

剑的宿命





  荒烟断桥梧桐老,不知何人清吹箫马上酒香三分美,宛若红颜胭脂娇弹长剑 歌酒调,少年白衣残阳照如今满城已飞雪,不饮美酒亦心醉一 荒野,断桥,炊烟渺渺。
  已是黄昏时分,天边飘着如梦的云彩。这是深冬的时节,断桥边的几棵老梧桐树摇落了一身的枯叶。无垠的荒野之中,不知哪里来的人家,竟升起渺渺的炊烟。
  这是个荒寂的地方。
  居住在这样荒寂的地方的人,是不是有一颗荒寂的心?
  那么,来这样地方的人,是不是同样荒寂?
  夕阳低垂,碎光漫天。漫天的金黄渐渐化作稀薄的血色。
  江城子在马上在喝酒。
  马是好马,万里挑一,灵通人性。酒亦是好酒,百年的竹叶青。
  他还有一把好剑。
  剑是好剑,白金为身,白玉为柄,白铜为鞘。长四尺一寸三分,重九斤九两。剑柄无穗,剑镡盘狼首,剑身薄如蝉翼。
  远方有人在吹箫。
  箫声苍凉悠远,清润辽寂,似是一曲《江湖》。
  江城子手中酒未尽,人却已似醉了。他斜在白马之上,仰天随箫声唱道:江湖恩怨万千愁,不如仰天一杯酒。红颜美酒几时休,谁人逍遥不泪流...二夜色四垂,冷风四起。
  江城子的马已经越过了断桥。远处有一处篝火,江城子手中的酒已经尽了。马上还残留着百年竹叶青的酒香。
  白马驮着一个落拓的浪子缓缓向篝火走去。箫声还在。
  江城子终于看见了浣溪沙。他笑了。浣溪沙也终于停止了吹箫,他低着头,却也笑了。
  浣溪沙道:“你终于来了。”
  江城子道:“我又怎么会不来。”
  浣溪沙道:“已经有十年了吧?”
  江城子道:“十年,整整十年了。”
  浣溪沙道:“其实十年的光阴可以让人忘记很多的东西。”
  江城子道:“是。”
  浣溪沙道:“十年,大概可以忘了爱,也可以忘了恨。”
  江城子道:“但是,有些东西是忘不了的。”
  浣溪沙叹了口气,道:“你已有杀气了。事情都过去十年了,你又何必太执着?”
  江城子道:“人的一生,总得有些东西是执着的,不然岂非草木无异。”
  浣溪沙抬起了头,望向江城子所在的方向。只是他的双眼依旧紧闭。
  “即已看不见,又何必再点火呢。”江城子叹息。
  浣溪沙轻轻笑了笑,道:“夜里风大,不点一点火,岂非太清冷。”
  江城子下马,盘腿坐到浣溪沙的对面。
  浣溪沙道:“你醉了?”
  江城子道:“自你那次双目失明后我就再没醉过。”
  浣溪沙摇摇头,道:“不,你是醉了。”三长夜漫漫,月色如银。
  江城子拿出长剑,缓缓抽出剑身。银白的剑华流泻而出,远胜月光。江城子轻抚剑身,扣指轻弹几许,剑身震颤如蝉扑翼,其声如箫,久久延绵。
  浣溪沙道:“好剑。”
  江城子看着剑,剑华映进瞳孔。他道:“大哥,这把剑已经十年没出鞘了,想不到还这般锋锐。”
  浣溪沙缓缓道:“这不就和人们心里的仇恨一样么?纵使十年百年,又怎么会减其锋锐?”
  江城子道:“但是大哥,剑若不杀人,它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剑若不杀人,便不再是剑。剑若为剑,终归见血腥,用剑之人,也终归有一天亡于剑下,这是剑的宿命。”
  浣溪沙笑了笑,声音悲苍。他道:“二弟,这剑十年未沾血腥,你真的要破这纯和?”
  江城子也笑了笑:“大哥,十年前我已说了,我必将手刃害你全家害你失明的仇人。我说到必将做到。大哥,剑在鞘,只为再出,人在江湖,该做的总归是要做的。”
  浣溪沙浑重的叹了口气,道:“二弟,你还是堪破不了这爱恨。”
  江城子笑了笑,声音萧楚,他道:“大哥,不是小弟堪不破爱恨,只是有些事总得有个了断,有些事,是宿命,是宿命。”
  浣溪沙若有所思,喃喃道:“宿命?宿命?何为宿命?”四午夜时分,冷风如刀。
  如梦令从远方走来。她虽然已经三十余岁,但看起来却还是如同二九韶华。这个美名响彻中原的美人此时从荒野的头缓缓向一处火光走去。她的步履依旧轻盈如微风,她的容颜也依旧倾国倾城。冷风撩起她乌黑如墨的长发,她的眼神倘恍迷离。
  如梦令来到了篝火边,看见了江城子和浣溪沙。风吹乱火焰,似是在舞蹈。
  江城子没有转头,道:“你来了。”
  如梦令道:“我来了。”
  浣溪沙道:“你不该来。”
  如梦令叹了口气,道:“该来的时候,我总归要来。”
  江城子把轻轻将剑插在地上,道:“梦儿,再我跳一支舞好么?”
  如梦令道:“好。”
  风还在吹,荒野依旧寂寥。
  月光似水。
  如梦令徐徐跳起了舞,无限曼妙,宛若跳着一千年的曼妙与苍凉。
  江城子对浣溪沙道:“大哥,我们再唱一首《江湖》。”
  浣溪沙道:“好。”
  “江湖恩怨万千愁,不如仰天一杯酒。红颜美酒几时休,谁人逍遥不泪流...”
  舞罢,歌罢。月色依旧,风依旧,人依旧。
  江城子插在地上的剑还在流转着银白的剑华,剑身还在风中微微摇晃。
  如梦令凝视着江城子,沉默不语。浣溪沙沉默不语,江城子亦沉默不语。
  世界,仿佛静止。
  五月华隐,风停。
  江城子起身,凝视如梦令。如梦令问江城子:“城,你爱我么?”
  江城子道:“爱。”
  如梦令又问:“城,你恨我么?”
  江城子道:“恨。”
  如梦令再问:“那你舍得我离开么?”
  江城子道:“不舍得。”
  如梦令笑了,笑的安详而恬静。如梦令下起来异常好看,倾国倾城,天下无双。
  江城子道:“十年了,我用十年的时间才找到真相。”
  如梦令道:“我也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城,我没有什么能隐瞒你。”
  江城子沉沉道:“梦儿,我爱你。”
  如梦令笑了,两行清泪涌出。她道:“城,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江城子闭眼,然后拔起了地上剑。如梦令也闭上了眼,浣溪沙如同一尊石雕,一动不动。然后剑光一闪,温热的鲜血滴溅在了浣溪沙的脸上,火光映照下格外猩红。然后浣溪沙突然仰天长啸,悲怆而凄远。
  江城子睁开眼,他抬头看苍穹。月光又抽出了云层。
  江城子看见了如梦令的头颅被高高扬起,她乌黑如墨的长发在空中凌乱翔舞,就像是春天那些摇摆的柳条。她的脸上还带着笑,哀伤而恬静的笑。
  血从天上洒下来,像是零落的冷雨。六月光又澄明,风轻吹。
  江城子从荒草里捡起了如梦令的头颅,把剑又插在了地上。
  江城子人似已变了,变得没有了精气,只剩一副血肉空壳。他对浣溪沙道:“大哥,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浣溪沙凄然道:“十年前,如梦令害我全家,令我双目失明。十年了,我已原谅了她,为何你却不肯原谅?”
  江城子似已无力,道:“大哥,你曾救我性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有人害你,我定为你报仇。”
  浣溪沙怆然道:“可是二弟,你可知道,如梦令当年为何这么做?”
  江城子木讷道:“大哥,我知道。只是大哥,人不管做了什么事,无乱是何动机,可总归是要付出代价。”
  浣溪沙苦笑,怆然道:“二弟,你可知道十年前我一时糊涂,与整个家族都想杀你。如梦令当时为救你才对我和我整个家族下手的。”
  江城子道:“大哥,我知道。只是你即救过我,再要拿我命去也不为过,那也算是还你的。梦儿不该为救我害死你全家。”
  浣溪沙长长叹了口气,道:“当年的恩恩怨怨,已不想再提了。只是二弟,如梦令到底是因我而死。
  江城子声音呜咽,凄然道:“大哥,我知道。你永远是对我有恩的好大哥。”
  浣溪沙点了点,然后笑了笑。
  江城子拔起剑,又闭上眼。剑光一闪,皓白的月亮中掠过一片如同风扬起残花般的鲜红。
  江城子抬头,看见了浣溪沙的脸,盘旋又落下。
  篝火已经熄了。
  江城子对着怀里如梦令的头颅道:“梦儿,我终于替你报仇了。”七夜将尽,东方泛起鱼肚白。
  江城子怀里搂着两头颅,血染红他的白衣。良久,他缓缓将两个头颅分别包进了两个行囊中。 天,破晓了。
  江城子背起了两个行囊,把剑擦去了血迹归了鞘。他轻抚剑鞘,然后把剑猛的抛向了远方的苍穹,接着那把伴他十年的剑便消失在了他的瞳孔里。
  他道:“你终于可以不再沾血腥了。”
  朝阳开始升起,风里带着侵骨的寒意。
  江城子突然仰天长啸起来,那啸声如此凄厉,绝望而破裂,撕心裂肺。就像是一匹失去了狼牙的野狼。没有了生活的精彩,没有了可以等待的希望,也没有了支撑生命挺立的支点。
  江城子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他的灵魂和精气似乎随着他那几近野兽哀嚎的叫声渐渐飘散,就如同是那炊烟在辽远苍穹中的消散。
  朝阳已经升了起来。
  江城子上马,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地走。那断桥依旧,老梧桐也依旧。
  只是没有再听见有人在吹着清润的箫。
  马上的依旧残留着百年竹叶青的酒香,江城子斜在马上,没有再喝酒。他抬起头,天上已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江城子闭上眼,似是有些醉了。
----张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