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王辉
孜村,四面环水。村外一世界,村内一世界,村外麦田、野草、曲径、蝴蝶;村内,鸡鸣、狗吠、炊烟、人家。
孜村小道不计其数,通往各家。只一大道,南北横穿孜村而出,与官道相接。我家离大道最近,加之门前有槐树成林,屋旁有水穿我家池塘流过,自然而然,便成了村里的谈话场。每值傍晚,炊烟方散,各家便倾户而出,不约而同地向我家门前的空地聚集。东家的大粗碗,西家的小瓷碗,稀稀落落地摆满了空地。谁家做了好吃的,总要端上来让各家孩子尝尝。我有幸便在小时候尝遍了村里的美食。上至国家政策、政坛风云,下到家长里短、婚丧嫁娶,都成了话场上的谈资。山里水里,云里雾里,海阔天空,不亦乐乎。直至月上中天,方才还四处躲着藏猫猫的孩子已在母亲的怀里打起了呼噜,村人才陆续散去。
其时,孜村睡去,偶有犬吠,更添寂静。或有夜归人进村,一犬吠,两犬吠,家家犬吠,惊醒了熟睡孩子的酣梦,嚎啕大哭,历久方息。时有人家争吵,村人并不劝慰。一家吵架,全村倾听,骂至精彩处,全村领会,皆掩口偷笑。女人骂中带哭,声尖而长,如唱昆曲。男人摔中带骂,声短而粗,如吼秦腔。至第二日,女人蓬乱的头发、沙哑的嗓音,男人脸上的伤痕、撕破的衣服,免不了成为全村人嘲讽的对象。但嘲讽归嘲讽,架依旧吵,日子依旧过。
夜色朦胧,月明星稀,树枝斑驳,夜风吹来,树影摇动,如在天上,如在水中。槐花的甜香,柳絮的迷离,均在这夜色中飘飞。池塘边,野蒿丛生,怪木环居,老根盘旋,纵横交错。时有倦鸟归巢,翅羽声振,引起蛙声一片。池水清澈,可见底。游鱼绕水藻、浮萍而过,月光下,波光粼粼。
如此之夜,我每每执卷长读,大漠孤烟、铁马冰河、群雄争乱、六朝金粉,皆在夜中。兴尽时,对月抒怀,临风长啸,岂不痛快?
近年,村人陆续搬出,临官道盖起楼房,做些生意。村人渐富,而孜村渐空。我家亦不能免俗,搬出孜村。国庆节回家,听闻老屋已倒,我怀痛前往,短墙颓垣,不复记忆。门前空场冷落,已做菜园,椒红韭绿,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