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我来说,这座城市熟悉得有些陌生。
终于有一天,我偶然登高望远,鸟瞰我所在的城市,穿越楼群间拥挤的空气以及抢占市面而林立的霓虹和广告牌匾,沿着城市水平或垂直方向延伸的边缘梭寻,用睿智的眼光审视这座城市,直到视线所及的每一个小区,每一朵云彩,每一片森林,每一座远山,久而久之,我竟然发现,许多关于城市的感慨和联想竟早已经毫无遮拦甚至赤裸裸地晾晒在城市的屋顶。
此后,每当我站在城市高处的一角,看到那些脏污而散碎的塑料、纸张以及工程完毕后就一直沉睡在那里的破砖乱瓦的白色或红色的污染,我的眼睛就会钻心的疼痛。我的目光自然的滑向每一个温暖的窗口,我的思绪阳光一样穿透装饰华丽的窗帘,走进装修豪华的客厅、卧室,观瞻墙壁上一幅幅精美的壁画,浏览实木桌椅、真皮沙发,然后从容的挪进厨房欣赏那一尘不染的干净,再卸载一样走进洗手间享用一次最新型的自动化搪瓷抽水马桶……于是,在这钢筋水泥的碉堡里演绎的细微末节会在我的眼前逐渐生动:在你忘了关掉水龙头“水漫金山”的时候,在你正开煤气烧热水中途出门到公用的走廊拿一棵葱,竟把自己锁在门外的时候,你的垃圾袋放在我家门后一个星期没人过问的时候……邻里之间是不是还有温情和耐性去抵抗捆绑、穿越阻隔、让真情抵达彼此心灵,或者话不投机、开口大骂,直到大打出手?一种复杂的情感就汹涌而来,让我痛彻心扉地感到对于这座城市我充满内疚和自责。
到了为这个城市分担沉重的时候了,当每个清晨来临,我营养过剩的身体就开始神经病般出现在一个个楼顶,一个时期,人们奔走相告,起早赶集一样来看这个精神病,甚至有人指指点点说捡破烂的真不容易要爬上高高的楼顶,楼区的居民甚至报案说有飞贼破坏高楼的防寒层……
感谢城市的屋顶,让一个老残废军人成了我的知音,在我清理过的所有屋顶上都添置上了他精心钉做的鸽笼,我们没有办法进行语言交流,连手势都没有,只有眼神的沟通,就彼此认证了对这个城市的炽热真情。我手中的铁锹,他脚下的鸽笼捍卫着我们对城市屋顶的忠诚。
每到周末,逐渐有更多的人爬上高高的楼顶。有休假的消防队员,有预备役的退伍老兵,有维持治安、负责安全的保安队员和政法干警,在这个繁忙的小城镇,“伟大的壮举”又重新成为红色经典。七零八落的热水器的辐射管,悬棺一样垂吊的空调箱一个个羞答答的缩进自己的阳台,腾出了鸽子飞翔的空间。
我想,人们一定已经开始懂得,城市的屋顶离蓝天最近,是我们城市高贵的头颅。
于是,每当阳光照耀城市的屋顶,老军人都会为出征的士兵壮行般在楼顶站的端端正正,那鸽子抖动翅羽的声音分明就是他喊出的人格口令。行行信鸽从幢幢大楼盘旋后向远天飞升,鸽哨就清亮亮地给小镇即将繁忙的一天拉开大幕奏响晨曲,由舒缓到嘹亮。
(中文系 王伟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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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