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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0期

一床棉被传三代





  一床普通的棉被,因为被面的与众不同,在我们家整整传了三代。这其中的故事虽然平淡,但却彰显了祖孙三辈人一脉相承的审美理念,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说被面与众不同,并非说它的制作材料特殊,而是指它的花色别具一格。中绿色的底子上,间隔有序地排列着无数圆圆的白点和红点,白点稍大,红点略小,望上去就像绿色的草坪上均匀地撒着的洁白珍珠和红色珊瑚豆,给人以生机和活力之感。正是因为这一"特殊因素",爷爷、父亲和我才都深深地爱上了它,它也因此成为前后四十年间我家祖孙三代人的忠实"贴身护卫"。
  这床棉被的最早主人当然是我爷爷。新中国成立之后,出生入死十多年、先后打过日本鬼子和老蒋的爷爷,听从党和国家的安排,由部队转入地方,在济南一家国营大型企业做了保卫科长。由于奶奶与我们一起住在距济南很远的老家,无法顾及爷爷的生活,所以穿什么样的衣服和盖什么样的被子,就全由爷爷自己做主了。
  从棉被被里边角上印有的"66.11青岛东方棉织厂"字样上推测,这床被子当面世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那时,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中华大地上早已拉开帷幕,全国上下到处是一片"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呼声。此种情景下,穿惯了军装又干着保卫工作的爷爷,在为自己选择御寒的棉被时自然就不会选当时流行的那种大红大绿的宽幅大花被面了。不慕俗气,不落俗套,爷爷便选择了这床中绿色的底子上间隔有序地排列着无数圆圆的白点和红点的特殊被面。由于不是专用面料,被面是用两幅窄面临时拼接起来的,加上配的是洁白的纯人造棉被里,所以整床棉被成品在当时"全国一片红"的"底色"上,显得格外素雅和庄重,由此也便成了我们家的"传家宝"。
  1974年秋天,爷爷因病提前离职回老家休养,这床棉被自然也就随爷爷回了老家。其时,已做了十六年小学教师的父亲,每年的寒假都要参加公社教育组组织的业务培训。由于当时条件有限,集训的教师大都住在学生放假腾出的宿舍里,且铺盖要自己带。父亲不喜欢母亲给缝就的那床新表新里新棉花的大红花被,便拿其与爷爷奶奶交换,把爷爷盖了七八年的这床棉被做了自己参加集训的"行头",既对爷爷奶奶尽了孝心,又遂了自己的心愿。自此,拆了缝缝了拆,这床棉被又陪父亲度过了五六年的时间。每次集训休息时盖在身上,父亲总觉得比盖那轻飘飘的新花棉被来得严落和踏实,起床后叠成"方块"摆在床上,众"红"(其他教师们带的多为大红花被)丛中只此一"绿",颇有几分军人行头的规整与威严。父亲之所以喜欢它,原因正在于此。
  1980年7月初,历经三天大考之后,面壁苦读十年的我,终于在这年的初秋时节收到了大学本科录取通知书。打点行李启程时,出于同样的审美观,我也相中了这床棉被。父亲说:"带上吧,天冷的时候盖在新被子的上面,压风!"于是,十四年前由爷爷购买的这床棉被,在在老家陪伴了父亲六年教学生涯之后,又被装进爷爷工作时用过的柳条箱,随我一起重新回到了省城济南。
  省城求学期间,这床棉被一直陪在我身边,伴我度过了四个严冬;大学毕业后,它又被我带到工作单位,用于冬天御寒;两年后成家时,它又登上"大雅之堂",成为我迎娶新娘的随身家当。一年又一年,每到冬天最冷的时候,我就把它拿出来加在新被之上作为压风的工具,直到前些年才将其变盖为铺,做了褥子。
  近些年来,随着制作被子里外面料的不断翻新,在我们家传了三代的这床棉被渐渐显得"落伍"了。但每次拆洗时,被表的颜色始终一点也不褪,被里子反倒越洗越洁白越洗越柔软,无论怎样用力对二者进行撕扯,都不见丝毫破裂。成家后用过的好几床棉被表里都换过了,这床棉被的表里却仍然品质依旧地坚韧着,让我至今不忍心舍弃。为此,我曾不止一次地感叹:特殊年代里的人们,掺进政治生命做材料,一心一意纺织而成的被面与被里,与市场经济条件下纯粹为了挣钱三心二意纺织而成的被面与被里,质量就是不一样啊!
  今年秋天,儿子在苦读了十多年之后,也如当年的我一样,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因为住的是学生公寓,通知书上说"被褥之类等生活用具,学校全给准备好了,只要花330元钱就能领到一套",由此,这床在我们家传了三代四十年的棉被已不可能再传给第四代,赴六朝古都南京在儿子身边"履新"了。但这床被子的故事却有写下来的必要,我要把它讲给儿子、拿给儿子看。记取这段"革命家史",或许他会从中受到某些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