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同学晚上好，上一讲人大的张宇教授为同学们概括地讲了中国改革经验与中国经济学发展的相关问题。今天我将衔接他所讲的内容，从整体上概括地介绍经济学的理论，不仅包括政治经济学，还有我对市场经济的总体看法。
　　题目为什么用神话？经济学中最有名的主流经济学叫新古典经济学。在正规大学里，从一年级到博士生，学的都是它的主要思想。它最重要的是证明一个定理：一只看不见的手或者叫无形的手自由地发挥作用会导致一系列的优越性，基本上就是一个理想社会。人与人和谐没有冲突，资源效率配置最大化，技术进步、制度创新、动力无限，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空想资本主义的世界，所以我把它称之为神话。为什么后面要加上现实？市场经济在社会学的眼光里仍然有上述那些优越性，但也存在很大的问题。新古典主义经济学称之为市场失灵。读过福利经济学的人都知道市场失灵是什么。里根上台后，几十年的经济变迁把原来新古典经济学承认的市场失灵逐渐地取消和淡化了，于是市场经济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很神圣的、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世界。我今天的重点就是想指出一个现实：主流经济学框架指引我们去观察市场经济的弊端，就是那被称为市场失灵其实不是市场经济真正的大问题，大问题不在所谓的市场失灵的标签之下，而在它之外。现实世界中的市场经济有一系列根本的重大问题没能在主流经济学中得到讨论。如果用政治经济学的眼光来看它，也许会看得更清楚。
　　一、市场经济的优越性学经济学的人把保罗·萨缪尔森叫做经济学家中的经济学家，因为他首创近代经济学分析，把经济学的原理翻译成一整套的数学原理。他曾说经济学家很容易当，只要会讲两个词就行———供给、需求，鹦鹉都学得会。这句话有自嘲的意思，但也确实点出了现代西方学的核心内容。万变不离其宗，不是研究供给就是研究需求，然后把这两边放到一起，供给的力量和需求的力量相互交汇，产生一系列的关系和转化，就构成现在西方经济学的主要内容。大家一开始学经济学就知道供给曲线和需求曲线，它核心思想是什么？价格如果不对应两个曲线相交的点，市场就是不平衡的。但是不用担心，在市场经济自由竞争的状态下，即使供求失衡，价格会自动调节。有一种力量使它们回到供求平衡点，至少能出清，想买的人都买到了，想卖的人都卖掉了，这时价格就不动了。
　　马克思早年曾说：“私人自主决策的世界看上去杂乱无章没有规则，但实际上有一种规则叫价值规律，它作为没有归宿性的盲目起作用的平均数规律来为自己开辟道路。市场价值调节着供求关系，或者说，调节着一个中心，供求的变动使市场价格围绕着这个中心发生波动。”很多年以后剑桥大学有名的创造古典经济学的第一代大师马歇尔画了两条曲线，用均衡价格这个词重新解释了马克思对资本论的解释。而马克思在《资本论》里的话回溯过去是亚当斯密在他的《国富论》里讲过的原理。这样来看不管是什么学派在这个问题上是没有分歧的。
　　别看市场经济中这么多人各行其事，没有人指挥，但是市场竞争、价格机制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指引着这些人自动地实现三件事：第一，有效协调，互相供给和需求，进而实现市场产品的供应和消费者的购买之间的平衡。后来有人用一种比较复杂的解释说市场机制的竞争和价格是一个价格发现的机制。每个人脑子里的信息别人是不知道的，人们无法用计划的手段把那些信息统计出来，但是自发的竞争是一个最好的收集信息的过程，每个人的报价汇总到大的体系中，最后就形成了一个价格，这个价格会让供给和需求围绕它转动。第二，资源优化，自发的竞争、价格的自发涨落，意味着企业的盈利大小是不一定的。因为价格是一样的，在同样的价格下卖东西，你卖的比别人贵，别人就不会买你的。只有比别人做得好，同样价格下成本比别人低，你的利润才会高。或者同样的成本下，你的服务比别人好，销售量就大。所以说市场机制、竞争、价格，追求利润这些动力合在一起，促使市场竞争中的企业千方百计地提高效率、优化资源配置。第三，推动技术进步和组织变迁，即技术创新、制度创新和企业家的创业。首先是外部竞争的压力，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大家都在往前走，原地踏步就会被淘汰。其次是追求超额利润的动力，做得比别人好的新产品会降低成本、开辟市场。创新超越的人总能获得超额利润。就这样，对超额利润的追求加上外部竞争的压力驱使着企业展开创新。
　　因此自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问世以来，这个世界就被彻底地改变了。过去几千年发生的点点变化，在现代资本主义经济的面前几乎不值一提。现代西方经济学里有大量的著作来讲这个问题———西方是怎么富裕起来的。马克思本人也用热情洋溢地类似文学上的语言歌颂过资本主义对生产力发展的推动作用：“现在的资产阶级统治世界不到百年的时间创造出来的生产力的进步比过去所有朝代加起来的还要大还要多。”农业的进步、工业机器的使用、化学工业的发展、运河的开通，铁路的通行，整片整片新大陆的开发都佐证了这种说法。
　　二、市场失灵虽然马克思用很多语言赞扬过资本主义推动生产的伟大作用，但他自己也提出共产主义取代资本主义这个命题。显然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面。商品经济背后的东西使得那些研究它的人对它抱着一种小心谨慎的态度。亚当·斯密现在被尊称为市场经济的代言人、现代经济学的奠基人、经济自由派、看不见的手理论的倡导者，这其实是有很大误解的。事实上，亚当·斯密对他所看到的市场经济保持着充分的警惕性，他反复告诫人们市场经济有很多内在的问题。他担心资本主义工业化的结果会把早先社会里文化的、道德的东西全部打碎，最后剩下来一个很可怕的社会。所以他专门研究了道德理论，并在《国富论》之前写了《道德情操论》。现在很多现代学者提倡把亚当·斯密的两本书连起来看，这样我们就知道从古典经济学到马克思的基本态度。一方面他们知道市场经济是不可或缺的，可以创造现代生产力的丰功伟绩，但另一方面他们也都知道市场经济里也蕴含很多令人担忧的成分。对此，主流经济学提出了市场失灵理论。
　　1.三大问题市场经济有很多优势，但仍然存在一些问题，这里我说一下平时说的最多的三大类：一是公共物品。它没办法用利润驱动的模式来做，市场经济使得私人企业不会对此投资。所以公共物品只能由国家来干。第二是市场的外部性。我的行为产生的外部后果，无论好坏，不由我而由别人承担。按古典经济学家的说法这种外部性给有效资源配置提出了挑战。因为在外部性的条件下这些成本或者收益没有进入价格体系或者成本，资源配置就会扭曲。当外部性是负的时候，也就是我造成伤害，别人不能向我收费的时候，我的真实生产成本就低于我的会计成本。表面上看产量符合均衡的规律，是资源的有效配置，但实质上不是。这是经济学家比较拐弯的说法。这样就得出一个结论：国家还得管事。这种外部性就是现代政府各个管制部门成立和发挥作用的技术基础。
　　第三是垄断。垄断是大家公认的破坏市场经济的因素，它让市场经济的优越性不能发挥。垄断阻碍技术进步、阻碍最优产量。垄断的利润最高但不是合理的产量。减少产量使单位产量赚的钱更多，但结果却损害了社会还会影响全社会效率。关于产生这个问题的原因，经济学家认为，一是信息不完备，决策和资源有效配置都需要有效的信息。比如需求曲线，供大于求供小于求，别人供应量多少我供应量多少，我必须知道很多市场必须知道的信息，否则我就不能根据那两条曲线去决策。二是认知的有限性。据此得了诺贝尔奖的西蒙教授认为人的理性是有限的。人的大脑的计算能力和认知水平是有限的，这是现代认知心理学的公认。人不可能把每件事都搞得百分百清楚，很多时候都是马马虎虎就要决定的，你只能收集信息反复研究，做最重要的事。三是机会主义。亚当·斯密讲“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要赚钱，我就要给你提供优秀产品、降低成本、开发新产品。这是好事，但是我可以不这么做。做假药赚钱更快成本更低。这不是“利他利己”的模型，而是“损人利己”的模型。在农业社会刚进入工业社会时这个问题不严重，亚当·斯密也不太重视。但现代经济学家认识到当村社经济共同体的纽带被扭断以后，远距离的贸易成了常规现象。以前，你买了我的东西，我知道你住在哪里，你也知道我住在哪里，你如果作假，我就可以找到你。但现在谁认得谁呢？这样就增大了机会主义的可能性。远距离交易的扩大把原来以信用为纽带的交易打破，人类中机会主义的倾向就上升了。
　　2.对应机制但是有意思的是，市场失灵理论已经盛行很多年，发达国家各国也产生了一系列改良运动、改革运动去改革资本主义市场的种种毛病，其中最大的一部分就是政府的扩大，即政府各个部门的建立。历史上这些部门都不存在的，美国最早只有两个部：战争部和国务院。但现在，美国农业部号称有10万人，财政部连带税务局有几十万人。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要解决市场失灵就要有这些部门。市场经济下，如果一个人追求自私自利，他不会放弃比别人获得更高利益的机会。只有他做这件事的惩处大于收益的时候，才可能放弃。因此这些政府组织就扩大了，监管部门都冒出来。于是在这个市场失灵论的理论架构上，出现了政府规模的长期增长。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开始出现一个越来越大的政府部门，这样就引发了反弹。在“市场失灵论”的理论架构上，出现了政府规模的长期增长。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开始出现一个越发庞大的政府部门，同时产生了一系列随之而来的问题，称为“政府失灵”。
　　事实上，这一政府结构，产生了一大堆新的问题，其中第一个最大的问题是官僚主义。在西方，以美国为主导的芝加哥经济学派在1970年代成为一个格外庞大的学派，根本原因就是美国政府从1930年代开始扩大，经过几十年官僚主义到了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全社会都产生了反感情绪。在这个潮流中，经济学又起到一个新的作用，从大讲市场失灵变为修改对市场失灵的批评，即新自由主义对市场失灵的解构。例如公共物品私人生产无法牟利，所以过去由政府生产。但现在经济学家认为，可以由私人提供公共物品，政府负责买单，政府出钱私人制造比政府出钱政府制造效率更高。这种理念扩大到许多方面，此后也成为新公共财政应用的重要改革。
　　第二个问题是外部性。原来讲的外部性都要政府调节，现在有人认为这些事都被夸大了。假设大家商量一件事，前提是交易费用很低，就用不着政府干预，这就是著名的科斯定理。但现在来看这话并不准确，许多管制放松以后，现在纷纷又回归管制，美国曾经把航空航天局解散，成立无数的航空公司，现在又没了，而且比以前的航空公司还少。过去三十年，唯一一个最成功、彻底放开监管，完全自由杠杆的是金融衍生品交易行业，即金融行业。美国的金融业涨了无数倍，像肥皂泡一样变大，但是这当中美国发生了三次重大的金融危机，尤其是后两次使美国从世界的顶层一下子跌到下面来。这实际上提供了一个反证：完全放开管制和原来相比甚至更糟糕。
　　第三个问题是垄断。经济建设中有一套理论认为垄断没有大碍，没人能绝对垄断，就算再大的公司，也要小心别人崛起把你给推下去；另外，国内垄断并没有用，全世界都在开放经济参与竞争。美国国内曾多次呼吁对微软公司进行反垄断，最终也没做到，其中很重要的一个论据是新的经济学的论据，即可竞争的市场：虽然没有人跟它竞争垄断地位，但它实际上是紧张的，担心别人跑来竞争而小心谨慎。
　　以上三种理论：一是公共物品的私人提供；二是外部性问题可以通过私人谈判协商来解决的科斯定理；三是垄断问题可以通过可竞争的市场来处理。这三种理论出来以后，原来说市场失灵的人都噤声不语———市场原来并没什么问题，全是好处。
　　3.转机在这时世界正好发生了两个重大历史事件。一是1991年苏联全面解体，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全面崩溃。二是1978年中国进行改革开放，引入市场经济的体系，在原来计划经济的基础上推进市场的建设，市场的力量越来越大，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经济出现了持续几十年的高速成长。这两件事提供了正反两个例子：苏联和东欧抱着计划经济、国有经济不放，最后崩溃，中国引进市场经济，结果创造了经济奇迹，于是市场经济无与伦比的优越性更加深入，近乎走向了市场原教旨主义阶段。历史上的市场经济学其实是一分为二的辩证的，既看到市场的优点也看到它的问题，但是里根和撒切尔革命以后，渐渐形成一个近乎无疑、神圣的一种学术理论。
　　中国的部分经济学家可能是世界上最坚定的、从道德上拥抱市场经济的人。中国有位经济学家曾说，市场经济没什么毛病，如果有都是政府搞出来的，市场的缺陷很大程度上是市场批评者的臆想和由此导致的政府干预的结果。这句话的意思有两层：第一，市场经济如果有问题肯定是政府干预的结果；第二，政府胡乱干预是受某些臆想市场经济有问题的经济学家的误导，政府采取的政策让市场经济受到了干扰，是由于政府或者某种强权不恰当的干预，破坏了市场经济的正常营作，使市场经济表现为病态的市场经济，这时人们往往以为是市场本身的毛病。这个辩论非常雄辩，也极有欺骗性，市场经济出了问题叫病态的市场经济，要是不病态肯定就没问题，而病态的原因政府的破坏。
　　前面说了那么多就是让大家对市场经济评估的传统和现在有一个概念。回过头来我们不禁有些疑惑，新一代经济学运动把市场失灵解释得无足轻重，不管是公共物品问题、外部性问题、垄断问题，都是小问题。而资源配置的优化、供求平衡的协调、技术的进步、组织的创新、社会的和谐等则是市场经济的伟大功能，是它的基本面貌，市场经济没有什么需要操心。但据我观察，日本经济增长最好的时候，是政府管制最多的时候，这些例子不是说政府管制多就好或者政府管制少就好，而是说很多例子用传统的现代主流经济学即市场经济神论没办法解释，因此提出这些让大家去思考究竟该怎么看待市场经济，这是一个悬而未解的问题。
　　我在此提出一个自己的看法，不过首先我有一个区别要提出来，经济学家过去所纠缠的市场失灵后来又被淡化，我实际上赞成对市场失灵的淡化的自由主义经济学家这一派，市场失灵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市场经济，特别是西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就没有别的问题了？这才是关键。认识论上有一个问题叫“灯下黑”现在，现代主流经济学就给我们造了个“灯下黑”，它说明市场经济有三个市场失灵，但实际上真正的问题在暗处，这问题各位在座的都可以研究。根据我的观察，我提出一个命题，它的真正问题不是过去所说的市场失灵，而是市场经济的系统性失灵，这是市场经济更为根本、更为全局性的、也更为严重的弊端，只有理解了这种系统性的市场经济失灵，才能理解现代世界经济的复杂性。
　　三、市场经济的系统性失灵在政治经济学的眼光看，用马克思的方法论来观察世界可以看到更多的市场的弊端，我列了五个方面的例子：
　　1.货币的纸币化和世界货币的主权化第一就是货币变质了，货币原来是一般等价物、商品，它有价值，只不过因为有特殊的属性，所以被当做货币。比如黄金，其本身需要开采，是有价值的，但因为它有很多好的属性：价格贵、容易保存、不会腐烂、不会变质、单位面积价值大，最后成为货币。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在布雷顿森林会议上，以美英为主导建立了世界货币体系，选定美元做世界货币，但是美元与黄金直接挂钩，大家拿美元可以当货币用，不要了可以到美国去换成黄金回来。那时美元表面看是货币，但实际背后是黄金在生效，那还是一个货币等于一般商品等价物的时代。但是1971年以后就失效了，美国政府单方面宣布，以后美元不能换黄金，这实际上意味着美元就变成一张纸，背后没有黄金在生效了。
　　现在世界各国手里都拿了一大堆美元，为什么要这么多不时贬值的纸票？经济学家也没能解释，我们只能猜测或者观察世界。我猜测它有这几种方法，第一个是锁定石油跟美元挂钩，石油的价格只能讲美元，所以没有美元买不到石油，这些国家只能用美元定价的原因是两个关键事件，一个是沙特阿拉伯建国时，国王上台以后地位不稳请美国帮忙，条件是沙特的石油通通归美国管，沙特可以分钱但是管制权在美国手中，这秘密协议有效期长达半个世纪，现在已经失效但美国已经管了半个世纪；第二个是萨达姆，小布什攻入伊拉克后，逮住萨达姆，审问两下就杀了他，这是因为萨达姆想要石油不用美元标价改用欧元，按照大多数人的分析，美国无法容忍别人不用美元做石油标价，这叫杀鸡儆猴。保住美元对石油定价的唯一性、垄断权，美元才值钱。
　　2.金融产业的异化金融工程是一种使美元流通的产品。原来香港的证监会主席说：他们创造出一堆谁也搞不清楚的金融工程产品拿到市场上买卖。市场有赚有赔，利用了人类赌的天性把国家变成赌场。大家拿外汇去市场上买卖金融产品、计算回报率，其实买卖的都是数学公式。这是一个大创造，它产生了交易需求和一个天文量级、具有巨大规模的市场，每天流动的资金难以想象，同时创造了美元的巨大需求。金融工程产生了保值的需求，市场上汇率不停变化，每个国家为了防范风险都需要存储一定数量的美元。例如，按照国民经济本来需要存储五千亿，但是为了防范风险有的国家存储了一万甚至两万亿。有三点很重要，一是美元购买力，二是金融交易、炒作、投资的需求，最后一个是央行的货币保值需求。
　　政治的方面，美国成功地用一张纸绑架了世界货币。货币发生了巨大的变革，一个独立主权国家的钞票在全世界通行意味着世界宏观经济的运行规律被全部颠覆。这造成了全球性的货币超发和全球性流动经济的泛滥。金融行业原来是一个中介服务行业，银行把有钱的人和用钱的联系起来进行沟通并提供金融服务。金融工程的崛起和金融衍生品的产业化导致银行业、金融业、投资银行业改变，他们从金融中介变成了创造、买卖金融产品并在买卖中盈利的机构，这是自我循环、自我服务、自我交易的过程。实体经济的第一步是生产资料，第二步是生产消费资料。金融业的第一步是中介职能，第二步是自我实现。随着金融业自我循环部门的扩大，自我服务规模会超过为实体经济服务的规模，由此导致货币的流程、货币数量理论、通货膨胀理论的全部改变。货币数量增加，商品价格未必上涨，而资产价格和衍生品价格会上涨，资产泡沫的问题比通货膨胀的问题更为严重。宏观经济后期从来没有处理过资产泡沫的经历，这是一个挑战。
　　3.资本的权力和政治的权力结盟导致要素市场价格机制的失灵第三是要素价格的扭曲，即市场的系统性失灵。一般人将市场经济视为平面，我觉得有两个不同的市场。一个是商品市场，购买商品的目的是使用。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价格升高，消费者的购买量减少，需求曲线向下，价格围绕均衡点波动，市场经济的优越性才体现出来。第二个市场中购买商品是为了卖掉，这叫投资市场。金融期货交易所把生产资料变成了投资品。买石油是为了卖出去，外汇、股票、土地、橡胶、粮食、大宗金属同样如此，它们都变成了交易所的交易对象，导致需求曲线降低居高不下。我提出建构价格理论来解释这种现象，世界上大多数产品变成投资品后的价格由政治权利和资本权利来操纵，供求均衡的理论在这里完全行不通，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在投资品市场上，国家或大企业成了重要的玩家，普通企业难以参与其中。所有生产普通产品的企业生产成本已经被决定，石油、汇率的调整对商品价格造成很大影响，因此一个国家的制造业和普通商品竞争力的优劣不由生产企业自身决定。企业自身创新、加强企业管理只是一个方面的因素，另外是这个国家在全球性要素的投资市场上能不能拿下对本国产品有利的要素价格。对于企业来说这些要素价格是外生变量，决定企业长期的发展。一个国家企业界的竞争力单靠企业本身毫无希望，国家的参与不可缺少。这是众多发展中国家难以在大工业上有所成就的原因，发达国家实行双轨制，国家力量和大企业资本联合作战在世界的汇率、金属、能源、土地等领域全面布局。在基本要素上，金融权力的介入使要素价格一开始就偏离了供求平衡的均衡价格，市场经济从本质上被颠覆。
　　4.收入分配第二次两极分化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克迪在《21世纪资本论》使用大量的数据证明这件事。库兹涅茨曲线表明收入分配的不平衡程度在后工业化时期升高，工业化基本完成后收入分配会越来越平等，中产阶级的增加导致收入分配的改善。在美国的20到40年代里，中产阶级领导着橄榄型社会，富人和穷人都是少数，中产阶级是大头。里根上台以来即80年代至今，美国开始了收入分配的第二次两极分化，现在的两极分化程度已经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有一位普利策新闻奖的获得者写了一本书《被出卖的美国梦》，解释了美国中产阶级的衰落和重新的两极分化。
　　现在有两个史无前例的变化，任何一个新古典经济学家都无法想象美国作为一个超级大国的影响力。美国背负巨额债务：国家公布了17万亿美元的负债，专家估计达到了45万亿美元，民间则认为美国有100万亿美元的负债。我认为中间的推测较为合理，这是印发美钞的后果。现在美国最有名的人都不是工业家，反而是是设计、交易金融产品的人。美国金融行业在次贷危机前的七八年中发了几千亿美元的奖金。在泡沫资产中，商品涨价意味着回报的增加，一旦泡沫被戳破公司就纷纷倒台。资本主义的第一逻辑是风险自负，自己创业自己承担风险。但是这次不是，企业出了问题让国家来买单，救市的资金依然由出问题的企业掌管，美国的百姓对此很有怨言。这和历史上的资本主义完全不同。
　　另外一个是史无前例的社会主义。在以前不能想象亿万富翁向雨后春笋一样涌现出来的场面，这在移动互联网行业中格外常见。股票交易的而规模日益扩大，资本家成了中央委员，中国正是靠此成为了有活力的国家。
　　5.全球失衡和周期性危机人们对发生危机的解释是总需求不足：没有地方投资，积累储蓄过多，资金投不出去。马克思从私人老板的角度出发解释为没有盈利的投资机会。如果不从私人老板的角度出发，只要社会上大部分人正当地过一个健康幸福的生活，就一定存在投资机会。但是还存在一方面储蓄过剩，有钱投不出去，另一方面社会上需要大量投资的项目没人参与的问题。比如美国的国家电网非常落后，稍稍下一点)波士顿到华盛顿的电网就崩溃了。一方面社会资本高度过剩，资本都向虚拟经济流失，另一方面因为不符合资本主义的社会回报率，社会真正需要的行业没人投资。这是资本主义的根本矛盾，生产目的不是为了社会的进步和大部分人生活条件的改善而是为了企业的利润。这是一把双刃剑，没有这一条前面提到的优越性就不存在。企业不为利润着想就没有活力，民营经济的所有优越性就不复存在。在宏观经济上，个人利益和社会利益是冲突的。
　　根据上面的五条我列出了观察到的市场的弊端，它们比教科书上的市场失灵要严重得多。市场存在两个层次：投资性的商品市场和要素市场。投资价格包括两方面，一是金融价格，二是建构价格。
　　四、辩证看待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国家的竞争力的双重来源，一是企业界本身的管理、创新和努力，二是国家层面战略性对要素市场的运营。在现代全球化市场经济的体系中，国家需要承担的使命和任务比教科书上的大得多。有两位美国经济学家说过：美国经济学教科书上的理论只供出口不供内销。要解决市场经济运行的问题，我们必须重新认识市场经济，也要重新认识过去传统的计划经济。只有发挥好国家战略性的领导力量，国家和企业合力，才能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国家的经济才能兴盛持久。这意味着不能用对立的态度面对市场和政府。除了认识上的问题，还有政府改造的问题，建立有为的政府是建立有效的市场的前提，有效市场的存在是国家机器、政府机构有效的基础。我们要用辩证的观点看政府和市场的关系。如果不建设有作为的政府，发展中国家永远只能挨打。这必须要完成，而不是可不可能，建设有为的政府是发展中国家发展的关键。中国拥有的传统文化比西方基督教国家存在优势，中国经济学家要跳出西方经济学家画出的牢笼，独立思考找出一条路，实现中国经济的腾飞。过去的三十年是史无前例的一段时间，中国政府切实领导了中国经济实现转型。我们用面向现实、一加一大于二、互相强化的视角看待政府和市场的关系，希望大家打破迷信，谢谢各位。
　　（本文由孙倩雯、王淇洵、薛佳鑫经录音稿整理，未经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