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岁月悄然,像水一样无声漫过,悠然流去,人生中许多琐碎小事都一一被冲刷掉了,却难以冲走深埋在心底的记忆。那刻骨铭心的记忆,仿佛依傍在河床边的峭石,无论风雨怎样侵蚀,年代愈久,留下的印记就愈发显其光泽。
老家的院子里,有一幅石磨,它静静地躺在西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身上落满了岁月的尘埃,上面堆放的一些杂物把石磨的形象掩得让人不识庐山真面目。石磨是石匠用坚硬的石头打造出来的两扇圆盘,上面凿有一道道凹凸不平的斜纹,上扇磨盘凿有一孔,下扇固定在一个木制或石制的架座上,上下咬合,推动上扇,不停挤压,面粉就从四周溢出来。
石磨有大有小,因其功用不同而各异。大的圆盘半径可达一米,磨盘沉重需要两人来推或用牲口来拉;小的则不足半尺,单臂轻摇就转动自如;还有更小用于碾磨花椒、胡椒之类的磨子,玩于掌上就可将那些调味的颗粒磨细。石磨几乎伴随了中国数千年的农耕历史。但是,随着现代工业革命的到来,机器取代了人力,电磨淘汰了石磨,就连农村也废弃了那古老的工具开始使用电动机了,于是这生存了数千年的石磨便被闲置在一边成了一道民俗风景。
记得刚刚记事的时候,各家并没有自己的石磨。上百户人家的村子,只有两幅石磨,村东西头各一幅,石磨上方搭一棚子就成了磨房。村里人吃的面粉,都是用这两副石磨磨出来的。由于石磨的出粉率低,加上推石磨费时费力。一年四季,石磨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到了秋季,粮食下来后,磨面的人天不亮就来赶磨,来迟了怕占不上磨,晚来的就在后面排队等候。等磨完面,把石磨四周旮旯用笤帚仔细打扫干净,人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面粉,成了一个“雪人”。人很累,但看着白花花的面粉,那种喜悦与欢愉的心情溢于言表。那时候一年四季吃的不是玉米面、地瓜面菜糠就是煎饼和窝窝头,吃起来难以下咽。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白面做的馒头或水饺。记得小时候,有一天到邻居家玩,看见邻居家大娘端着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馋得直流口水。回到家我缠着母亲问:“娘,我们家怎么不做白馒头吃啊?”母亲心疼地看着我说:“好,娘现在就给你做。”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时收成不好,我们家人口又多,还有体弱多病的爷爷,一年当中吃不上几次白面。这件事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终生难以忘记。
石磨带给我的不仅有刻骨铭心的记忆,也给了我童年无尽的欢乐。那时村里比我大的孩子,有许多由于贫穷而上不起学,大多数时间在玩耍,而磨房是一个玩耍的好去处,因为那儿人多,只要母亲磨面,我就一定跟着去。大人们在磨面,孩子们便在磨房前嬉戏。石磨发出的“咯吱吱”的声音和孩子们的笑声时常夹杂在一起回荡在村子的上空。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广大农村,实现了包产到户。1982年,我的家乡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粮食获得大丰收,农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第二年,我家盖了新房,父亲在院子里安了一副石磨。此后,粮食收成越来越好,不仅天天有白面吃,还有了余粮;而且村里通了电,告别了世世代代用煤油灯照明的历史;不久有了电带钢磨,结束了祖祖辈辈用石磨磨面的岁月。石磨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和荣耀,成为人们遗忘的角落。已经8岁的我和伙伴们也背上书包去上学了,多年后,通过努力我成了一名大学教师。
2003年春节我回家过年,这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回到家,父母高兴得想重新把石磨打扫干净给女儿做碗豆浆。此时,我笑嘻嘻的从旅行包里掏出了一个多功能榨汁机并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给父母献上了两碗热腾腾的纯豆浆。父亲朝墙脚的老石磨望了望指着桌上的“小电磨”赞叹不已,直夸科技进步快!一家人在其乐融融中度过了一个祥和的春节。
石磨的歌声已经悄然远逝,有关石磨的记忆却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底。如今穿行在大学的“象牙塔”里,耳畔还会不时地回荡着石磨的旋律。石磨,这种中国农民赖以生存的原始工具,随着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它经历了中国农村落后的历史,也见证了农村改革开放的新变化。石磨的一生,因改革开放的号角而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本文获我校《我与改革开放30年》征文评选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