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春色 作者 台立天


(书法 作者 杨善礼)


　　给这杯酒里，描上一幅彩绘零零星星的紫色点缀滋养着伤悲与孤寂这样一个季节十字路口充满了岐途明天，冰冷还是炎热？伸开答谢的双手添上一根干柴张开一把雨伞徘徊、回眸、侧听有细微的脚步声在空旷中悠长既然是追逐何必问跫音的步伐还是让心门，遍野繁花风中号角传递最后的信息谁的世界，伤了、碎了来不及梳扮淌血般的流向四方时间的对岸折一枝烟柳，捧一份守望江南的河畔桃红梨白，轻歌曼舞一个鲜活的季节挥毫泼墨布满含苞待放的眼帘婉约在你我指间芬芳一片一个季节的别离在温柔的牵手中叠起存放于春与花的世界留下无须约定的美丽
在我所看过的散文中常常会有这样一个意境：一位老人站在村口的老树下望着进村的路口，好像在期待着什么。而我的奶奶也大抵是这样：她已经无力走到进村的路口，就拄着拐杖坐在家门口。有时候表情沮丧地望着远方，有时候低着头坐在那里打瞌睡，总不愿意进屋去。我们都不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四年前爷爷走了，我特别伤心，因为他是第一位离我而去的亲人。然而最痛苦的应该是奶奶。爷爷走后,只有她一个人呆在家里，没有人陪她打发漫长的时间。来家里与她聊天的老人也不是很多，她的生活变得越发孤独。每当村里有哪位老人过世时，她都要述说他的身前事，最后总忘不了勾着手指算算自己比他大多少，还叹息说：“不知什么时候我也像他这样走啦。”她说这句话时，我的心都在抽动。
　　奶奶今年八十六岁。春节期间，家里挤满了来给奶奶拜年的亲戚朋友，我终于看见奶奶露出久违的笑容。有一位伯父说，等奶奶九十大寿时，把家人都请过来，让她看看大团圆。奶奶一共有七个子女，十多个孙子孙女，再加上曾孙这一辈，到时候不知有多少人。
　　亲戚们离去后，奶奶逐渐恢复到平静，很少说话，心里好像装着什么。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家的，当我说要返校时，她的情绪发生变化，表现得异常激动。我不知对她说些什么，不知怎么才能安慰她的心。她拄着拐杖，倚靠在门边，抹着眼泪。奶奶比以前苍老了许多。“奶奶！你要多保重身体，没事时就多到屋外走走，这样对身体好些。你不用担心我，我一放假就回来看你”，最后我只好这样来劝说，不敢回头再去看那个身影。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奶奶的心。她守望的目光是期盼在外面拼搏的亲人平平安安地归来，她牵挂的是离乡的人啊。
　　我是奶奶最小的孙子，也是她最疼爱的孙子。小学四年级时，我第一次离开家到镇上读书，她就告诉我：在外面别人欺负你时，不用怕，别人打你，你就打他。有一次不知怎么和别人打起来了，结果被老师抓到办公室里去训话。老师问我为什么打人时，我想起了奶奶的话，结果被老师罚站了一个下午，我伤心地哭了，但没有责怪奶奶。
　　那时候寄宿在学校，一星期回一次家。每次回到家刚放下书包，就冲到奶奶屋里的厨房，她留给我的饭菜总是热的，还有许多她舍不得吃的东西。她总对别人说：“我不留给他吃，留给谁吃呢？”现在回家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隔得久，差不多一个学期才能回一次家。每次回家都感觉奶奶的话越来越少，她只是默默地倾听，听我讲外面的事情。她的脸上一会儿展露出淡淡的喜悦，一会儿又浮现出淡淡的忧愁。
　　现在我们大多数人为了生活都在外面拼搏，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时间回家看看。而对于家中的亲人来说，我们是他们心中幸福的守望。
过了家乡的地界儿，火车上侧身探看的人转过头就问，“这是什么河呀？”
　　“这是什么河，这是我们的汉江”，车厢里马上回应起洪亮的声音。
　　对了，这是我们的汉江。心里不由自主地鼓起小朋友划地为界的劲儿，这就是我们的汉江，这汉江是我们的。
　　家乡别无他物，南不南，北不北，唯一算多的就是众多的河流和库塘。“借得一江春水在，赢得十里风光回”，家乡人最绕嘴边的就是这自丹江口水库坝下陈家港流入襄樊境内，经老河口、谷城、襄阳、市区，南出宜城市岛口村，境内全长216公里的汉江。
　　也难怪家乡父老乡亲们念叨，长江最大支流的汉水在此与唐白河汇合，襄樊一下就有了“往来行舟，夹岸停泊，千帆所聚，万贾云集”。一条汉江，载来了上古北方的中原文化和南方的楚文化，正所谓"经市闹兼秦楚俗，画疆雄踞汉襄流"。
　　春风徐徐地吹来，微微荡起的江水，细细绵绵的沙滩，于是想起：这里原不是摆弄风筝的胜地。家乡绝对不是产风筝的地儿，脑子里还清晰地记得被人称道的风筝是长在潍坊和南通的，所以二三月的汉江边上并没有几对玩弄纸鸢的孩童，偶尔走出三两个吃便宜饭店子，茶余饭后成群结对积聚在江滩上听江闻水、手持大笔蘸着汉江水在汉江大道上挥毫泼墨的老人。
　　黄昏的时候，一个人站在汉水缓流的江边，看看天，看看水，仿佛感受到几个王朝的背影。似乎还是那次站在老槐树底下做过的残梦，徘徊在蒙蒙雾气之中的行舟，载来窗外传过的一阵号角。晓风残月，杨柳岸边，候船待发的老翁，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的苦眷，多少是含带些荒凉的古意。
　　这竟是因水而起。
　　宝哥哥一句“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更是用水将女子的细腻刻画描绘到无骨。凡山川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安闲自若叮咚滴流的泉水，潺潺细流的溪水，那随岁月凋散去的几捧粉色花瓣，是黛玉在花冢旁轻吟的“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席卷之下婉转的柔情瞬间又那样的姿态恣肆。阵阵急转的旋涡，落雨的向晚，风儿不停息，激起的浪花或是泡沫，敲打礁岸的岩石。绕过了多少山的阻挡，谢绝了多少山的挽留，一路欢歌向前。力如狂放不羁、乐知天命的强者。
　　瓶中之水透明，海中之水幽暗。一个水字唱出了世间女子的觉醒，“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看过去既单纯又复杂，像极了善于沉默的女子，恋也默默，喜也默默。
　　绿草苍苍，白露茫茫，有佳人，水一方。离水越近，似乎总有人在感慨“南方有树多高大，谁有福分在树下。汉水游女好美貌，只是不能追求到。汉水波涌江面宽，怎么游水到岸边，长江源远又流长，如何并行结成双？”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广之矣，不可泳思，汉水永矣，不可方思！———《诗经·汉广》译文然而水却不应是悲凉的。“王旅单单，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苍，如川之流”。几个朝代前，手持长戟银枪的兵士还曾感慨，王师人多势重，像汉江水汹涌，如山岳根基牢，如大河波涛汹涌。于是乎，一夜间“江汉浮浮，武夫滔滔；江汉汤汤，武夫泱泱”传诵在大街小巷，送夫出征的怨女、送子讨伐的老妪，一时间有了未出师先定捷的盼望。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寂寞的是小草，比小草更寂寞的是水。然而寂寞的水却不是孤单的。无论怎样的水，亲和着哪怕是混着大量泥沙、石头的杂物，慢慢地在沙子间汇集下泄，淌出一眼清泉。人间万象包含全在于这一泉清水间。“上善如水”，利于万物而有静，居众人之所恶，所以老子说，水性近于“道”理：“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也，以其无以易之也。水之胜刚也，弱之胜强也，天下莫弗知也，而莫之能行也”。
　　水能载舟，生命有如渡过大海，我们在一艘小船中相遇。浮沉间，隐没于冥暗之中，不见行迹。正是下水船疾飞如箭，过眼烟云。
　　朦胧间看见端坐在汉江边，阳光下大汗淋漓、泪流满面的老法师，点燃颗感恩戴德之心，加入仁义、孝悌、反思、忏悔，在心底煮沸半腔江水。
王小波曾经写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以猪喻人，以猪况世，把猪兄写得活灵活现，呼之欲出。我也想作这么一篇为猪歌功颂德的文章。可细细一想，小时候家里喂养过的猪虽多，却没有一只有好印象的。都是一色蠢笨模样，喂养到二三百斤的时候就被卖了换钱，供我们几个姊妹的学资。故除了对猪兄们舍己为家的精神表示崇敬与感激外，别无他言。倒是对家里曾喂养过的一头牛印象颇深。当然，跟王小波笔下的英雄猪相比，这头牛的境界要差很多。在我眼里，它一直是一头怪异孤僻的牛，充满了诗人（应该说“诗牛”）的忧郁。
　　其实，这头牛是家里的“福牛”，因为爸妈买其回来的时候，它已经怀胎三月，等于花了一头牛的价钱买了两头牛，让我们一家人为之窃喜了很久。但爸妈买它回来的那天，可是吃够了苦头。爸妈那天去买牛，特意请了村里一个会相牛的人来帮忙，以免看走了眼。该牛伯乐一看见这头牛黑光发亮的毛缎子，憨厚的模样，忧郁的眼神，特别是那鼓鼓的大肚子，就立马断定这是头好牛。因为他知道这是头准妈妈牛，会马上招财进宝的。爸妈当即买下。
　　当爸妈喜滋滋地牵牛回家时，天下起了小雨，路上行人不想断魂，纷纷戴上了雨具。那时农村还很穷，戴斗笠者居多，装闲人撑雨伞者尚少，人牛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谁知走了一半路程，刚好碰上放学时间，学生们举着各色花伞顺路而回。这给我家的牛带来了巨大灾祸，它看到那些花伞后，先是一愣，停止不前，牛眼大睁，四腿哆嗦。然后“哞”的一声怪叫，挣脱爸爸手里的棕绳，扭头飞奔，像抽疯一般。爸妈好不容易追上，牵好绳索。可是一碰见那撑起的雨伞，它又神经错乱，故态复发。一路上如此几个来回，把爸妈折腾得筋疲力尽。回家后，爸爸气极，把它关进了牛栏里。
　　虽然一进家门就遭到严惩，可该牛怪异依旧。不过后来吃苦头的多是我，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放牛的任务自然归我，因此看它抽疯的时候居多，挨骂的时候也居多。它其实是头再老实不过的“好好先生”牛，从不故意惹事。不像别的牛那样老是喜欢撒野滑头，或时而偷吃路边的庄稼，或耍阴谋偷偷踢人一脚。它走路四平八稳，吃草安安静静，就连休息也是独自趴着，默不作声，一副"淑女"模样。可只要一看见撑着的伞，不管它当时在干什么，不管那伞是大是小，是美是丑，是远是近，它立即风度全无，神经发作，一路撒腿狂奔，陷入疯狂状态。它踏坏过田里的庄稼，吓哭过路边的小孩，冲撞过飞奔的汽车，最坏的是把醉酒的村长一头撞下池塘。因此，我背了不少黑锅，挨了不少骂，村长还威胁我，要把我的“三好学生”奖状没收，为此我哭了好几天。该死的牛脾气！不过村里的人后来渐渐知道了它的牛脾气，遇见它时，往往把雨伞收好，免遭横祸。最可恨的是我的那些对头，他们为了气我，故意趁我放牛的时候，撑起雨伞在我家的那头牛面前招摇而过，看到牛跑我急之后就哈哈大笑，正如孟夫子言：无耻之耻，无耻也！
　　该牛的另一大毛病就是孤僻，喜欢独处。我们村里几十户人家，几乎家家养牛，户户喂狗。一起放牛时，场面蔚为壮观。一路上几十头牛哞叫，几十条狗欢吠，十几个小孩唧唧喳喳，队伍庞大，声势浩瀚，颇有行军打仗的气氛。把牛赶到山上后，我们或砍柴，或割草，或打架摔跤。等牛吃饱后，便一起赶牛回家。这时，我的苦头来了。别人家的牛都是和睦相处，和和气气吃草，成双成对休息。我家的"隐士"牛偏偏喜欢离群索居，以图清静。所以每次大家欢欢喜喜回家时，我还得去找这该死的“隐士”，不知其又隐居何处。
　　最惨的一次是在一个秋日的黄昏，跟以往一样，当我们准备回家时，它又“隐身”不见了。我几乎找遍了周围所有的山头，都不见其踪影，最后只剩下一个乱葬岗的山头。我壮着胆子爬上山头去找。当时天已小黑，四周树影重重，月光惨淡，虫蛇乱鸣，一派电影里的恐怖景象。人的信仰往往诞生在最危急的时刻，正如人在需要救命时喊菩萨保佑一样，为了给自己壮胆，我把政治老师在课堂上讲的那一套拿来救急，大声喊道：“相信科学，没有鬼神！相信科学，没有鬼神！”可树林里传来的都是空荡的回音，越发显得清静吓人，也喊得我自己越来越心虚。于是我又开始唱歌。那时电视剧《陈真》正流行，陈真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拿来壮胆最好不过。于是我改喊为唱：“孩子，这是你的家，红砖碧瓦……”唱完一遍，已到山头，望过各个隆起的坟头，依稀看见坟堆中间卧着的一个庞然大物。我心跳怦然，做个深呼吸一路冲过去，果然是这蠢物！正趴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顾不了发泄怒火，恐惧已经布满整个思想。我一棍子把它打起来，欲往山下狂奔，却一脚踩空，摔了个五体投地，我以为是小鬼扯住脚了，胆几乎吓破，半天爬不起来。感觉极其恐怖，腿完全软掉，一身大汗淋漓。这牛倒也善解人意，等在我身边不走，还“哞”地叫一声为我壮胆。我跌跌撞撞爬起后，赶着牛一路狂奔回去。经过这次惊天地、吓鬼神的坟头历险之后，我长了个心眼，每次在大伙准备回家的前十几分钟把它找到，赶回牛群，以免到时手忙脚乱。可它孤独依旧，只在牛群边徘徊，双眼充满忧郁，似乎满怀忧伤。害得我长叹：无法之法，无法也！
　　长大后，我曾把这丑事当作秘密倾诉给一位故人，希望能够换点廉价的同情。没曾料到竟被奚落得跟那头牛一样的蠢笨。可能这故人的确比我聪明，现在商场混得如鱼得水，大发其财。而我还是那样傻而蠢笨着，至今找不到人生的秘诀，思想贫乏，经济艰难，正如那头蠢笨的老牛。
　　如今我在这灯红酒绿的人世间瞎混，似乎也沾染了些牛脾气，经常被各种各样的伞吓得落荒而逃，却又无处可逃。世界那么热闹，我却独处边缘，内心总是荒凉如沙漠。每当深夜寂寞来袭，抚摸自己受伤的疮疤时，便常常忆起儿时的伙伴———那头怪异孤僻的老牛。
　　唉，人最怕就是动了情。
每一次默默地放弃某个心仪已久却无法得到的东西，放弃某种投入却无法收获的事情，放弃某种期望，放弃某种思想，这时就会生出一种伤感，然而这种伤感并不妨碍我们重新开始，在新的时间里将音乐重听一遍，将故事再说一遍！因为这是一种自然的告别与放弃，它富有超脱精神，因而伤感得美丽！
　　曾经有种感觉，想让它成为永远。过了许久，才发现它已渐渐消逝了。后来悟出：原来握在手里的不一定就是我们真正拥有的，我们所拥有的也不一定就是我们真正铭刻在心的！继而明白人生有很多时候需要一种宁静的关照和自觉的放弃！世间有太多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人。对没有拥有的美好，我们一直在苦苦地向往与追求。为了获得，忙忙碌碌，真正的所需所想往往要在经历许多之后，才会明白，甚至穷尽一生也不知所终！而对已经拥有的美好，我们又因为常常得而复失的经历却存在一份忐忑与不安。
　　夕阳易逝的叹息，花开花落的烦恼，人生有许多的不快乐！因为拥有的时候，我们也许正在失去，而放弃的时候，我们也许又在重新获得。对万事万物，我们其实都不可能有绝对的把握。如果执意去追逐与拥有，就很难走出外物，继而走出自己。人生那种不由自主的悲哀与伤感就会变得更加沉重！所以生命需要升华出安静超脱的精神。明白的人懂得放弃，真诚的人懂得牺牲，幸福的人懂得超脱！
　　当若干年后，我们知道自己所喜爱的人仍好好地生活，我们会更加心满意足！“我不是因你而来到这个世界，却是因为你而更加眷恋这个世界。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会对这个世界满怀感激，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会默默地走开，却仍然不会失掉对这个世界的爱和感激———感激上天让我与你相遇，与你别离，完成上帝所创造的一首诗！”
　　生命给了我们无尽的悲哀，也给了我们永远的答案。
　　于是，安然一份放弃，固守一份超脱！
　　不管红尘世俗的变迁如何，不管个人的选择方式如何，更不管握在手中的东西轻重如何，我们虽逃避也勇敢，虽伤感也欣慰！我们像往常一样向生活的深处走去，我们像往常一样在逐步放弃，又逐步坚定！
　　有一种缘分总在梦醒后，才相信是“永恒”；有一种目光总在分手时，才看见是“眷恋”；有一种心情总在离别后，才明白是“失落”；有一种美丽总在放弃后，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