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宇、陈生伟与队员合影




　　2013、2014连续两年，山东建筑大学棒球队击败众多名校，夺得中国大学生棒球联赛的季军，这算得上是我们这所建筑类高校体育史上前无古人的成绩。商学院工商管理专业教师冯宇，一个半路出家的业余棒垒球教练，谈到球队再次捧杯时，褪去了一直带着的亲切又略显羞涩的招牌笑容，眼中隐见泪光。他顿了顿说，这是“偶然的胜利”，棒球现在正处在高速发展的准备期，我们在用“小米加步枪”对阵“飞机坦克”，以后想要复制这样的战绩是很难的。但好在，我们不是为了打球而打球，胜负并不重要。
　　“这几年参赛最大的胜利是组委会终于写对了我们的校名，前两年国赛组委会写的都是‘山东建筑学院’、‘山东建工大学’之类，每次都要找他们理论。”冯宇说。
　　不是打球，是教育
　　从小学三年级，冯宇就想当老师，这个理想再没变过。五年级，他写了一篇作文，指出学校管理中的不合理现象，轰动全校。2005年，他来到山东建筑大学任教时，踌躇满志，一心想当一个好老师。理想丰满，现实骨感，来上课的学生经常不足一半，有的就从来没在课上出现过。冯宇不能接受这个落差，他一边改进自己的教学方式，一边想尽办法把学生拉回来。他总说：“没有不好的学生，只有不好的教育。”
　　有个学生沉迷网游，辅导员打电话都不接。冯宇在网吧找到他，悄悄在旁边观察半天，然后狂练一个月电脑游戏，在游戏中连续打败他三次，消失。这个自负技高罕遇对手的学生不服输，费尽周折找到了他。冯宇把比赛录像回放给他看，从管理学角度解释自己为什么赢，变相补上了一学期的课。还有一个学生是羽毛球高手，直接告诉冯宇，上课时间和训练时间冲突，所以不能上课。冯宇就跟他打赌比赛两局，如果自己赢一局，他就得回来上课。又是经过一番对羽毛球的研究和练习，冯宇一举赢了两局。
　　靠这种“笨”办法，冯宇把很多学生拉回了课堂，但他也感到了深深的疲惫。这种方式成本太高，即使有三头六臂，他也无法帮助更多人。
　　2010年，商学院几个学生想成立棒球队，就找到冯宇。他自费去台湾、上海、日本等地考察，发现棒球是教育学生的一种有效手段，这项运动所强调的奉献精神、责任心和进取心，不仅对学生的学习，更能对人格培养产生重要影响。很快，冯宇和商学院的申钊、殷楠、胡顺泉一起建立了学校第一支师生棒垒球队，得到了体育部陈生伟副主任的大力支持。
　　“比如说，棒球比赛，为了帮助队友前进垒位，你就要牺牲自己上垒的机会，这就是奉献。一个队员得分往往不是因为他打得好，而是因为有队友愿为他牺牲。”“棒球也很讲究礼仪，赛前赛后，握手、鞠躬、脱帽，一个都不能少。”“棒球重责任，棒球比赛每次失误责任都会明确到具体一个队员，这个记录会跟队员一辈子。”冯宇说，“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这是体育运动的本质，毛主席很早就提倡的，专门写过文章。”
　　在他的QQ空间里，经常看到冯宇式“语录”：“体育能强身心健灵魂，少年强则国强。”“军事、体育是培养优秀管理者的最好学校”……今年三大球亚运会惨败后，他转发了一篇体育评论文章，和他的理念不谋而合：“威灵顿公爵在重创拿破仑后，抛下一句名言‘英国人是在伊顿板球场赢得滑铁卢战役的。’老布什总统谈美国精神时曾说‘美国人应该庆幸，现代五项锻炼了巴顿，橄榄球熏陶了艾森豪威尔’——体育决定战争胜负，体育决定国运盛衰，大国崛起的中国绝不能泯灭激扬而活泼的运动精神……曼德拉说，体育具备改变世界的力量，没有拳击运动的磨砺，他就不会有不倒的意志和持久的忍耐……美国大学橄榄球四分卫可以轻松谋到硅谷、华尔街的差事，因为四分卫是智慧、果敢、组织能力强的象征；日本校园女孩会为得到心仪男孩棒球服的第二个纽扣（距离心最近）而幸福死，棒球高手就意味着帅气、坚毅和魅力，就意味着更容易获得爱情。”
　　“一场球赛，获胜的最关键原因不在于资金、教练、装备，而是队员的精神、球队的文化。”冯宇接着讲了刚刚发生的故事。在2014年无锡举行的中国大学生棒球联赛总决赛上，第二场就遭遇强手，上海赛区冠军球队。对手个个人高马大，从装备到教练都很专业。相比之下，建大的球员身材单薄甚至矮小，穿的是二三十元一双的双星胶鞋，棒球手套还被对手投诉不合标准。比赛原定一早进行，赛前热身时下起大雨，比赛延期，对方的球员三三两两散在球场各处，不知道干什么好，教练也开车走了。而建大的队员和教练聚在一处，为两队找到地方避雨，并打电话给组委会安排大巴。两队回到宾馆，对方的球员聚在一起打牌，建大的球员一起忙活着熬姜汤驱寒。冯宇看在眼里，断言比赛一定会赢。姜汤的温暖有益体能，心理的温暖会激发精神。果然，下午雨停开赛，呈现了一边倒的局面，建大胜得干净利落，9：0的比分惊掉了诸多友队的下巴。
　　就是在这场比赛上，第一次参加国赛的大一新球员牛乐，因为滑垒太拼命，大腿外侧和肘部被粗糙的地面擦得球服破损鲜血淋漓，但他“一点没感觉到痛”，坚持到比赛结束。“赛后冯老师来给我擦药都没觉得疼，高兴啊，到晚上才返过劲儿来，都睡不着觉。”牛乐说。
　　“游侠”的自白
同样是棒球队，为什么精神层面的差距会有这么大？建大棒球队的凝聚力和进取精神又从何而来？面对这样的问题，牛乐和他的队友们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肯定地说这些都是冯老师带给球队的东西。
　　差距从参加棒球队的时候就开始了。冯宇制定了“只培训，不选拔，不掐尖，不淘汰”的原则，打造的是一支“零门槛”的球队。只要愿意打球，不管身材如何，有没有天赋和基础，棒球队都敞开大门欢迎，而且尽可能创造条件挽留。
　　球队不光有“球员”，还设置了“游侠”、“粉丝”级别的队员。“游侠”是技术达到队员的水准，但因为各种原因不能经常参加训练的人，“粉丝”是喜欢棒球，偶尔参加球队活动，但技术和时间都欠缺的人。有容乃大，这样的规则，把越来越多的人留在了球队。而大家留下的唯一原因，就是喜欢打球，喜欢球队的氛围。
　　袁杨是热能学院13级学生，目前的身份是“游侠”。虽然不算资深，但对棒球的感悟很深。“大一刚入学的时候，生活真的可以用糜烂来形容，还逃课。我在棒球队只待了不到一年，感觉自己变化挺大的，知道了什么是团队，什么是奉献。然后慢慢发现，你自己做出一点牺牲之后，做任何事情的阻力都变小了。以前，干什么事儿我都愿意站在光环下，现在我愿意做一个光环背后的人。前段时间，我们组织了一个邀请大冰来学校演讲的活动，我的工作就是幕后，要在过去，这个活儿是不会接的，现在就没问题。”
　　现在，袁杨的生活重心已经转移到学习和学生会工作上，但他还心心念念想着为球队做点事情，有点空儿就跑到土操场参加训练。
　　参加训练最积极的人，数得上商外专业的王岩。他经常吃完午饭就跑到土操场球门前的石头上坐着，等人。通常，不一会儿就有张新强、边春红等队友陆陆续续来训练了。“我要是哪天不打球，就觉得浑身难受，觉都睡不好。”王岩自称。另一名队员牛乐，也充分享受着打球带给他的快乐，“一上场就疯了”，下了场就写总结日志，每天都写，乐此不疲。训练让他体能充沛，在刚结束的2014年校园冬季越野赛上一举拿下冠军。
　　队长何文建则带领大家做了很多“另类”的事。土操场周边积年累月垃圾成堆，队员们借来垃圾搬运车，挥汗如雨一砖一瓦地清运，路过的人大多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们，甚至嘲笑他们“有病”。“我开始也不理解啊，正常人都理解不了。”王岩说，“后来我就融入进去了，不知不觉地，感觉一起干活特别像个家庭，每个人都很关心你。我开始的时候不会用铁锹，他们就过来说你不能这样用，容易伤着自己，他就帮我干，那是真的关心，很温暖。”清理了垃圾，大家又开始种草，免得风沙过大影响训练。现在已经初见成效，土操场东南角一到春夏绿草成片。因为训练条件简陋，队员王崇麟还自己动手，利用各种废弃材料，创造性地制作了打击棚、垒包，甚至球棒。黄华本是信电学院的学生，主动承担了制作海报和宣传彩页的活儿，竟然靠这个技能找到了平面设计的工作，毕业后不忘回馈母校，带领大家参加学校校友会标志设计……没有任何人要求他们做这些事，全都是源于热爱。
　　关于热爱，袁杨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冯老师“散养式”的管理，正是凝聚力产生的原因。“冯老师从来不强迫学生做什么，他完全是为学生服务的态度，和我们站在一个平台上，允许我们犯错误，犯完错误自己找出一条路，回头一看原来是冯老师早就指出的一条路。”“甚至打比赛的时候，他也不指导我们战术，让我们商量着来。我们自己决定战术，打手势比划给队友。冯老师站在场边也比划，装作忙着指挥的样子，迷惑对方。他常常能破译对方的暗号，再告诉我们。”“大家都自觉自发地研究棒球，不是被强迫、被灌输着训练，这种兴趣和热爱可能就越来越牢固。”
　　“冯老师做的这些事，已经超越了一个老师能做的了，我觉得他应该是教育家。”袁杨最后补充说。
　　陪你一起犯错
　　所有熟悉冯宇的队员，对他都有一个共同的评价——料事如神。王岩更是脱口而出：“他就是神算子啊！”
　　无论遇到什么事儿，王岩都喜欢去征求冯宇的意见，每次冯宇都说得头头是道，判断神准。备战2014年全国大学生棒球联赛的时候，冯宇看完对阵表，猜测这次还能捧个季军奖杯回来，王岩吃惊地问为什么，他没解释：“你就等着瞧吧。”真的蝉联了季军，王岩也没有太多惊喜，他相信冯老师的预测不会失手。
　　尽管冯宇被公认为料事如神，也有很多无力和无奈的时刻。因为年轻或者短视，固执己见不听劝阻的学生并不鲜见。每当劝阻无效，又不是原则性的错误，冯宇的策略只有一个：陪你一起犯错。他认为，不优秀的才是有价值的，在错误中学习到的东西是深入灵魂的。
　　2012年，棒球队得到一个参加全国大学生棒球联赛的机会。队员们全都摩拳擦掌，急于证明自己。冯宇知道，此时参加国赛，只能劳民伤财更伤士气，技术差距太大，连练兵的价值也没有。但他没有强硬阻止，而是想方设法筹措资金，陪着球队赴北京参加了比赛。第一场比赛，一位兴致勃勃来观战的校友，因为堵车迟到了十几分钟，到达现场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了，球队以匪夷所思的0:20大比分惨败。此后，球队经历了一次洗礼般的阵痛，队员流失、分化，放下任性，逐渐变成一支成熟理性的队伍。
　　对于为什么要陪着学生犯错，冯宇自己这样阐释：“作为一个老师，从来不想我要做什么，而是关注学生要做什么。只是帮助学生，达成他们的想法。作为一个老师不光要放下名利还要放下自己的成就感。如果你想做事，你就会要求学生按照你的方法去做，而不再是一位真正的老师。学生们经常会给我说，冯老师当初你说的是对的，我们早应该按你说的去做。其实在帮助学生的时候，很多学生并不领情并自以为是。即使是他的想法是错误的，我也愿意和他一起经历失败。很多有用的东西不是我教会学生的，而是他们自己体会出来的。”
作为一个教练，冯宇也总是剑走偏锋，只指导训练不指导比赛。“比赛的胜负在比赛之前就已经决定了。”他解释说。队员牛乐喜欢研究技术，经常在群里上传一些标准的棒球动作，没想到冯宇不但没夸他，还点评说“不一定要那么标准，实用才是王道。”“冯老师从来不教我们技术动作，他教的都是训练方法，还有做人做事的原则。”牛乐说：“什么国学诵读、定珠接龙、网球砸沙包、棒打短投、传球接力、n人n减1、二龙戏珠、近身快拍、散打、双截棍、徒手淘金……都是他发明的训练方法，又奇怪又有效。”像做游戏一样的训练，让队员们充分享受着运动的快乐。
　　现在，国学诵读已经成为棒球队的常规训练方式，通过大声朗读《大学》等名篇“不但练习吐纳提升体力，还能明白致知格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队员胡灵波身材瘦小，得益于国学诵读，内劲十足，传球速度极快，常让对手感到不可思议。毕业后胡灵波又出资捐助棒球队购买国学书籍。
　　自下而上的教育改革
　　2014年，工商管理专业的张祥达面临毕业，为了参加国赛，他埋头备战根本不找工作。7月底捧到奖杯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张祥达应聘清华大学某培训机构的管理职位，学习成绩平平的他，被苦苦寻找合适人选的老板一眼看中，实习期工资比冯宇还高，后来又一个劲儿加薪。老板夸他“有责任心，做事主动并能享受其中乐趣，能长时间坚持”。张祥达并不很看重清华的学习深造平台，却为能在闲暇享受专业棒球场倍感幸福。一个不刻意找工作的人，却找到了令人羡慕的好工作。每个看似偶然的事件都有必然。这事儿给冯宇很大的鼓励，更坚定了他用棒球结合专业教育的信心。
　　从一开始，冯宇就很明确自己不是在教学生打球。他把棒球队看作一个教育的平台，并且一直梦想着扩大这个平台，让更多人通过接触棒球来接受教育，并最终实现孕育一种以“三心二力”（责任心、进取心、公益心、学习思辨力、团队执行力）为核心的校园文化。“棒球取得成绩，不只是运气，也有一定的实力，实力来自学生人格的成熟。这是一个教育的目标，让学生作为一个人成熟起来。我们真正要做的，是对学生的教育，借助这个平台，锻炼学生的基本职业能力、与人沟通的能力，思考问题的能力……”冯宇说。
　　2013年是一个转折之年。在学校各部门的全力支持和通力合作下，冯宇一步步朝着目标迈进。
　　在校团委支持下，成立于2010年的逐风棒球社，在2013年更名为伺拽客（伺机拽动青春之侠客）实践教育协会，成为商学院创业教育实践特色团队，管理学课程实践项目，正式宣告棒垒球运动与专业实践教育的结合。
　　2013年，商学院全方位支持在新生中开展与棒垒球相结合的新生教育。同时，冯宇在教务处支持下开设的公选课“棒垒球管理素质拓展”也渐入佳境。在校团委大力协助下，棒垒球训练比赛及相关活动成为校团委学生暑期实践的例行活动。2014年，学校体育部决定奖励伺拽客棒垒球队6000元，用于改善训练条件。一个涵盖棒垒球队——伺拽客教育实践协会——棒垒球公选课——新生教育的教育实践链条渐渐浮出水面。
　　在这个链条中，棒垒球公选课和新生教育的内容大致相同，但棒垒球公选课面向全校学生，而新生教育目前只包括工商管理专业的新生。冯宇把参加课程的学生分成几个组，把每个组当成一个公司，每个人在公司里都有一个职务。学生平常的训练，就像生产运作，参加比赛就是市场竞争，比赛的成绩就是小组公司的利润。在新生教育中，冯宇又创新性融入了更多的管理学内容，他给每个小组公司发行了虚拟股票，学生也要参与“炒股”，股价随着棒球比赛的胜负而起伏。“在他们训练的时候，你就要去关注他们，看他们训练怎么样，管理怎么样，通过训练管理水平预测他们成绩怎么样，在比赛之前就做好投资。”冯宇说。在这个过程中，管理学的知识以一种鲜活又有趣的方式地融入了棒球运动。
　　棒垒球公选课和新生教育，相当于伺拽客教育实践协会的“客户”，聘请伺拽客协会竞训部（即原棒球队）的队员做教练，聘请伺拽客的经理做顾问，进行业务培训。
　　“实践自下而上的教育改革，而不等待自上而下的教育改革。”冯宇正在脚踏实地，实现着他日志中写下的这句话。
　　站在学校土操场上，冯宇指着远处对记者说：“你看，这个操场还可以容纳更多的人来打球，至少还能多一倍。以后还要吸引更多其他学院的学生参加我们的活动，慢慢营造一种文化氛围。”说这话的时候，冯宇不像棒球教练，只是一名一直致力于帮助学生发现自己、实现自己的好老师。
　　2014年9月，《济南日报》发表了一篇文章，把冯宇封为“师神”。虽然冯宇总说“我只是一个老师”，但他确实有很多“神”的地方，工作忙得神出鬼没，训练方法出神入化，常常有神来之笔，看人看事神机妙算，思维广博神灵莫测，在学生心目中是神一样的存在，是为“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