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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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守望者
□ 周小波





  出村的路蜿蜒在山脚下,消失在远方,从外面看,看见山就仿佛看见了回家的路;从里面看,望着山就仿佛有希望。
  山的对面是一排旧房,大概有三四十年历史了。房前簇拥着一片翠竹,夕阳透过竹林留下斑驳的影。林里住着几只偷闲的麻雀,就像一群活泼的精灵。
  旧房的柱头下有一张旧椅子,房主去哪儿了?
  嘎吱,门开了,露出一张苍老而充满期盼的脸。她吃力地抬腿,可是熟悉的门槛仿佛是无法跨越的山。她无可奈何的看看竹林,又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探头,想绕过竹林,去看山,去看那路,还有路上的人……屋外又刮起了寒风,她打了个寒颤,用手理了理旧衣。又一阵风吹来,她没捉住,倒在了门口。头正好朝向那山。夕阳下山了,又是一个平静的夜。
  山那边终于来人了,而且是一群人,他们有的提着口袋。其中年纪较小的还不时的挑逗着路旁的小草。
  原来是她的儿女们和孙儿们。这下旧房里里外外都站满人,是为了她的葬礼来的。热闹地找不到麻雀的影。人们私下议论着她的故事。
  她姓什么?大概没有多少人知道了。中年人都称呼她为大娘,年龄小一点的都称她阿婆。阿婆出生在旧社会,没受过教育,也算命苦。嫁到这里后,就与山相伴。到山上砍柴,在山婆脸上更添希望。生活就这样拉拉扯扯地过着,家里陆陆续续添加了六口人,三男三女。邻里乡亲都羡慕地说:“大娘你可有福了。”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从来最易醒。阿婆可能也没想到让自己伤心的事来得这么快。儿子们陆续结婚了,接着是残酷的分家。阿婆手中的那碗水在儿媳眼里永远没端平。从此婆媳间常发生口角。久了,儿子们也开始觉得阿婆烦人。可她毕竟是他们的妈。
  当人生才走到一半的时候,阿婆的老伴去了。她选择了坚强,因为有山,还有儿女们。时间在平淡中度过。山上山下还是她担柴的背影。
  当生活平淡到只有吵架来添色的时候;一股暖暖的春风吹进了大山,山里人沸腾了。人们相互探询着打点行囊。准备到山外闯一闯。临走的那天阿婆流泪了,她在送别时总是再三嘱咐:“万事小心,早些回家。”孩子们走得很坚决,头也没回。阿婆望着那山、那路、那些背影,默默的,久久的……生活里就只剩下旧房、竹林、麻雀、那山、还有这位老者。偶有邻居带来阿婆想要的消息.她一有闲暇的时间就坐在柱头旁的旧椅子上看看天、看看山、看看路、看看路上的人。后来啊!眼睛开始模糊,无论如何再也看不清那山、那路…路过的邻居告诉她那是白内障。那夜阿婆想了很多,最后决定不告诉远方的儿女们。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阿婆还是坐在椅子上向远方眺望。这下她有更多的闲暇;虽然山只剩下一个轮廓,路只是一种感觉,但她还是守望着。不知是五年,还是八年。阿婆的生活状况是无法想象的,家里没电灯,其实也用不着,平时菜碗里有脏东西也是发现不了的。更不用说别的事情。
  几年里儿子还是回来过一两次的,但时间很短,短得连邻里们都不清楚啥时候回来的,又是啥时候走的?阿婆逢年过节是有几百元安慰费,可是她并不舍得花。总想留着给孙儿们买些小玩意儿。
  去年四月,大儿子终于动员两个弟弟。凑了一千元,委托邻居带阿婆到县医院做了白内障手术。手术很顺利,只是儿子们只愿意给一只眼睛做手术。至于为什么?乡亲们仿佛都明白。
  手术后阿婆很高兴,还颇有兴致地到村卫生站去介绍手术成果。大家都说:“大娘你可真有福”。从此阿婆眼里的山比以前更清秀了。
  阿婆到底还是老了,一不注意就是伤风感冒;腿脚终于走不动了。打了几次电话,孩子们都说忙。阿婆盼望着他们能来到自己身边。每天阿婆就坐在那椅子上望着周围。阿婆耳朵最灵敏了,还没看见人她就询问路人关于孩子们的消息。房前的竹笋都长大了。燕子来了,又飞向了南方。
  阿婆就像树头的黄叶,总是舍不得,舍不得……眼看就要过年了,又听说今年什么经济、什么危机的。阿婆相信今年他们会回来的。每天阿婆就更早的坐到柱头旁,心情和气色都出奇的好,盘算着过年的日子快近了。
  今天天气很好,阿婆看了一上午的山,和往常一样,还是那山、那景、那些人。只是阿婆行走的更艰难了。下午起风了,夕阳在寒风中摇曳。
  阿婆在房里一边数着自己的年货,一边畅想着再过几天就会有一群人聊天的情景。这时仿佛听到屋外有人走过来。阿婆是最信自己的耳朵,毕竟做了几年半个瞎子。阿婆拖着步子,慢慢地拉开门。天色暗下来了,几只麻雀借着夕阳在偷食。难道阿婆听错了,不会,阿婆用尽力气往外探头。只看见了山,只看见了路。
  阿婆吃力地抬腿,想到外面再看清楚些。是门槛太高,还是风太大?阿婆摔倒了,再也没起来……儿女们将她葬在了那山上。正对着出村的路。她的坟是最漂亮的,也是最孤独的。过了几天,那群人又走了,走得更加坚决,没有谁回头望望那山、那坟。
  北风凛冽,那山守望着那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