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酒精充斥的纠结之夜,被父亲醉酒怒打的少年小东无奈出走。老马那爿通宵营业的游戏机厅里,少年混沌无助的心灵将酝酿出怎样一段故事呢?来稿请寄:xbwybu@163.com。
“咚———咚———”
房门外的老式挂钟骤然荡开一串悠长而疲倦的回响。小东又一次清楚地感觉到胸口可怕的痉挛。他像一只受惊的鸟儿,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用被子把身体裹紧了,蜷成一团,坐在床沿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从门缝里透进的一线白光,神情有些恍惚。
这时,外头传出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紧接着,是皮鞋敲击地面发出的冷冰冰的,规则的声音,浊重的呼气声,含糊不清的低语。反反复复地,此起彼伏,纠缠压迫着小东的神经,他痛苦地呻吟一声,捂住了半张悲戚的脸。猛然间,房门被重重地推开了,浓烈的酒气直扑进来。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用粗壮的手臂在身前胡乱地挥了两挥:“滚!滚出去!”
小东把拳头攥得死紧,深吸一口气,然后默默地从床底下摸出早已备好的行囊,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抬起头来,冷眼斜觑着眼前这个人,这张脸:半明半昧中,松弛浮肿的皮肉,在颧骨的支撑下微微抽搐着,活像一团沉睡的蠕虫;睁得浑圆的、黄浊的眼珠子,流露出几近疯狂的亢奋;酒精染红的两片唇不安分地翕动着,咀嚼着最恶毒的诅咒,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巨大的恐惧顿时紧紧攫住了小东的心———这样陌生、这样陌生的一张脸!
“爸啊……”小东止不住地哽咽起来,低了头去,抹了一把眼泪,随即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夜深了,小东跨坐在人行道旁锈迹班驳的护栏上,眼看着满街的路人一个个走得不见了;两侧的商店纷纷熄火打烊,拉下厚实的伸缩门;偶尔疾驰而过的汽车带起一阵大风,险些将他从护栏上掀翻下来;一群晚归的孩子嬉闹着穿过斑马线,脚步声里透着意犹未尽的欢娱;远处有人燃放焰火,五色的流光绽开朵朵礼花,熠亮了半边天。小东仰起头,出神地看了很久,后来,他奋力地吐出一口浓痰,跳下栏杆,转身跑进了街边一条漆黑的小巷里。
巷道里一片漆黑,小东三步并两步拐进了一家电子游戏机厅。虽是午夜,游戏机厅里依然人头攒动,污浊的空气里翻滚着阵阵粗野的声浪。小东在人堆里站了一会儿,一个男人微笑着一瘸一拐迎了过来。
“嘿,老马。”小东喊道。
男人点点头,递上一支香烟:“怎么?又被你爸赶出来啦?”
小东接过烟来,故作老练地掏火点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嗯,老家伙……跟他干了一架!”
“呵呵,好小子!看不出来啊!”男人说着,伸出一只大手,在小东的头上抓了两把。
不知怎的,小东很享受老马这个惯性的动作,这使他不自觉地想起从前父亲那硬硬的胡茬。然而他还是佯装恼怒,狠狠地甩开了老马的手:
“你这手够脏的!”
“下回再和你爸干架,就报我老马的名,知道不?”老马笑咪咪地拍拍小东的肩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嘁!报你的名……我爸可是文化局的!”小东不愿继续这个话题,甩甩肩膀,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老样子,左边第一台。”
“浑小子……”老马慢腾腾地接了钱,领着小东来到墙角一台投币下注的游戏机旁,递给他一盒铜币便走开了。
小东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来,一边漫不经心地打游戏,一边偷眼瞧着老马蹒跚走动的身影。对于眼前令许多孩子欲罢不能的投注游戏,小东其实无甚兴趣,他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是老马。
传说多年以前,老马从新疆南下,来到这座多雨的山城。凭着一对凶狠的北方拳头,很快在此地的混混堆里闯出了一点名气。然而他又缺乏本地混混特有的那种精明,但凡动手的时候必是个急先锋。在一次械斗中,与老马一路的混混见对方人多势重一哄而散,老马却懵然不觉,结果惨遭围殴,终于落下了残疾。从此老马洗心革面,做起了小生意。如今他只是一个弓腰驼背、面目委顿的小店主。
老马注意到小东,是半年前的事情。相比于长期在此的那些老气横秋的不良少年,这个初来乍到的孩子是如此地别扭。他那小心翼翼的神情,荒唐稚嫩的言语,故作粗野的叼烟姿态,简直叫人发笑,但正是这种稚气,唤醒了老马心中一种久违的情愫。
老马对小东另眼相看。
然而一个小店主的另眼相看是不值钱的,老马转个身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小东却固执地咀嚼着两人交谈中的那一点点温情,因他实在是贫乏得可怜。尤其是半年前母亲过世后,他几乎整日整夜地流连于此。一方面是逃避酗酒成性的父亲,另一方面,老马的存在喂养着他内心深处隐秘的渴望,使他不至于崩溃。
小东带着一种渴望的神情留意着老马的一举一动,待老马闲暇时便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觉间整点的钟声敲过了好几回,眼看着夜晚走到尽头,游戏机厅里的气氛渐渐沉闷,众人都有些倦了。
他们不知道,在小城的另一端,一场轰轰烈烈的纠察行动此时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凌晨时候,文化局的小公务员老李被一通紧急电话吵醒了。
“喂,老李,你怎么回事啊?稽查大队的人都到齐了,就等你一个了。今晚要彻查两点后还在营业的娱乐场所,你带队的这组人马负责城北一块,现在赶紧过来。”
“哦……”老李揉了揉被酒精整得昏昏沉沉的脑袋,甩开电话,从沙发上爬下来。灯还开着,客厅里一片狼藉,每扇房门都无声地敞开着,每个房间空空荡荡。老李环顾四周,确定他是在自己的家里。
今晚又喝多了……小东呢?八成又被自己赶走了。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心中升起深深的歉疚。自从爱人过世以后,自己喝醉的时候是越来越频繁了。他再没有可以诉说的人,他的落寞再找不到旁的人一起分担。正和许多懦弱的酒鬼一样,他只能在最亲密的人身上发泄自己的苦闷,这种愚蠢的方式令他在清醒的每一刻都感到羞耻和懊恼。然而他又怀着一种真正的侥幸,希冀于小东能够原谅并且理解他全部的懦弱。
他是一个多么自私的男人啊!
但是现在他顾不上这些了,喝过一支解酒灵,他默默地关好每一扇房门,便匆匆地出发了。
十分钟后,乘坐着文化局稽查大队一行人的汽车在街区的一个巷口处缓缓地停了下来。“就从这里开始吧!抓到的就没收营业执照。”老李说道。
“那……要是抓到赌博的呢?”一个新来的实习生问道。
“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混混,死皮赖脸的,抓了也没用。再说那是公安的事儿,咱们管不着,思想教育一通就放了吧!”老李说着,不耐烦地摆摆手。一行人打着手电筒,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眼前的黑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