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河，河如其名。“杉”、“木”为“彬”——儒家之言：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当地人说，杉木河是一条女人河，一是说她的性格温柔贞静，二是关于河名有一个凄美的古老传说。苗语称杉木河为“娜阿沯（音：nuo a za，苗族无文字，此处按音取字）”，娜阿沯是一位美丽善良的苗女，父命难违，她成为勇猛无比但脾气暴躁的太阳王子的未婚妻，但她深深爱着的却是深情文雅的月亮表哥。太阳王子遇见了正在与月亮表哥相会的娜阿沯，盛怒之下要射杀她，痴情的月亮表哥愿以身相代，约定让太阳王子杀死自己的一半且与娜阿沯永不相见（所以，月亮总在晚上出现而且月缺多于月圆时），但太阳王子违背了诺言，最终还是让娜阿沯香魂飘渺，变成了静静流淌在黔东南叠嶂青山中的杉木河。
    漂流那天，黔地少有的晴空万里。杉木河两岸都是几乎直立的奇极的峭壁，上有藤、竹密密覆盖，皮筏犹如在两列身披绿氅肃立的威武之师中间轻轻地、悄悄地滑过。由于护航员技术高超，我们的皮筏远远地把大队抛在身后。溪水静流，像新磨的镜面，河床上的鹅卵石和水草直如隐藏在水晶石中的精灵。静谧的大自然山水中，我甚至看到一位微笑着静立在河边的护航员，身上停落了一只扇动着翅膀的彩蝶。躺坐在皮筏上，光脚伸入清澈冰凉沁人心脾的溪水中，万缕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洒下来，毫无遮掩地直射眼帘，软语呢喃的无风向微风带着绿色、带着歌唱一般的苗侗口音。
    陡然间溪水变冷，年轻的护航员告诉我们到了“冷水溪”——来自山洞的潺潺流水使杉木河自此“冷暖两相知”。下得皮筏，捧起冰镇的溪水，喝一口，沁人肺腑！护航员告诉我，在他小时候，这里的山洞很大，盈水季节会游出一种极少见且味道极鲜美的冷水鱼，但后来山体滑坡阻塞了洞口，尝到这种鱼鲜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我深深地遗憾——不为口腹之欲，只为那可能通向“桃花源”的深洞里的游鱼“只知秦汉不谙魏晋”，再无缘亲见外面精彩而又无奈的世界！
    转过一个大湾，便是一股柔唱的“姑娘泉”。我猜想这大概是一位极有个性的泉姑娘，这是她在加入女人河的时刻，用肝肠寸断的“哭嫁”表达自此远隔父母的“离情”吧？在她之前之后，又有多少相似的泉姑娘低调地默默地或紧张或忧伤地进入女人河呢？
    较宽的河滩处，有几家山民摆下的烧烤摊。远远瞭见皮筏漂来，身穿民族盛装坐在河中礁石上的苗侗女子就唱起山歌，摊边的少男少女也频频招手，但看到我们无意逗留挥浆漂过，也就微笑目送皮筏顺流而去。这种温和的揽客方式便也成为杉木河上一道独特的风景。近三个小时的漂程即将结束，护航员提醒进入激流段。浪花打来，我已全身透湿。我故作镇静状地在皮筏前端面对摄影师摆出各种姿势抢镜，当皮筏顺势激冲的一瞬，皮筏后端高高翘起，訇然一翻把我扣在筏下。撑筏的和站在旁边礁石上的护航员并不知我会游泳，同时扑过来想抓住我，但水流太急，九十公斤的体重加上流速所产生的重力加速度使他们同时脱手。在河底潜泳一段后冒出水面，因自觉水性良好又穿着救生衣并不太紧张，但两位护航员却因“州长”落水而吓得面色蜡黄——刚站起身又被激流冲倒的刹那瞥见他们惊恐的眼神，听到他们惊慌的呼叫——摄影师的系列速拍证实了这点，照片上的我眼镜未掉（可能在河底用手扶过）眼神极为镇定，而两位护航员却瞪大眼睛张着大嘴。捞起遮阳帽把皮筏拖到河滩上，盘点一下损失，不见了本来就嫌小的凉鞋和一瓶可能还不及河水的矿泉水。
    上得岸来，想想不仅好笑：女人河也有耍耍小脾气的一段，君子河也有愠怒的时刻。河中一程漂流不就是人生一世的缩影吗？有平静，有享受，有激流，有坎坷，有惬意，也有受惊，过程基本相同，体验和结局却各自有别。

○吴彬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