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儒家经典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到蔡元培先生提出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从哈佛大学校训“与柏拉图为友，与亚里士多德为友，更要与真理为友”到清华大学的“厚德载物，自强不息”。许多伟大的思想家和著名的学者对大学精神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那么大学精神究竟是什么？中西方大学精神又有什么异同？“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对于一所大学来说，一流学者就是这所大学的仙，是学校的灵魂所在。那么，什么样的学者才能称之为一流学者，现代大学怎样才能培养出一流学者？带着这些疑问，让我们走进今天大学对话的主题———一流学者与大学精神。大学精神的内涵极其现代意义说起大学，很多人头脑当中首先浮现的是现代化教学楼等物质存在，然而我想大学之所以称之为大学，主要在于它的文化存在和精神存在。有学者指出“大学以精神为最上，有精神，则自成气象，自有人才。”请问各位老师对大学精神是怎样理解的？
　　欧明俊：打个比方，大学就像一个人，教学楼等设施是人的外形，是外在的，大学精神是人的灵魂，是内在的。我们评价一个人，应该注重他的内在，如修养、性情、学识和能力等。大学的内在精神可以概括为自由精神、怀疑精神、批判精神、超越精神和理性精神。
　　张允熠：大学就像是一个人，是个生命体，若没有了精神，便是行尸走肉。精神既是大学的灵魂，也是大学的生命之源和动力来源。大学精神无外乎两类：一类是人文精神，包括自由精神、批判精神、关怀精神等；另一类是科学精神，包括创新精神、怀疑精神等。这两类精神是大学的精神支柱。如今我们的大学办得不尽如人意，很多前辈高声疾呼“中国的大学为什么培养不出一流学者”，譬如“钱学森之问”。钱学森先生带着此问驾鹤西去，而我们至今仍未能很好地回答他生前的这最后一问。与科学精神相比，目前中国大学的人文精神相对较弱。即使是科学精神，我们虽然意识到了科学精神其重要性，但在对科学精神的理解方面仍有些偏差。
　　张能为：现代意义的大学起源于欧洲的基督教会学校和神学院。最早成立的大学是创立于9世纪末期的巴黎大学和博洛尼亚大学。1180年，法皇路易七世正式颁布“大学”称号。真正的大学距离现今已有一千多年，而大学的建设在今天也遇到了很大的问题。随着大学校园与社会各界的联系日益密切，真正的大学精神被逐渐淡化。哈佛大学的名言“让柏拉图与你为友，让亚里士多德与你为友，更重要的是，让真理与你为友”，说明哈佛大学是以追求真善美为根本任务的。而现在大学越来越成为同质化的组织形式。所以人们也在思考如何重塑大学精神。我国古代大思想家曾子曾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1931年，梅贻琦校长在清华大学就职演讲时也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前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认为：“大学者，‘囊括大典，网罗百家’之学府也”，“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著名科学家，前浙大校长竺可桢教授认为：“大学是社会之光，不应随波逐流”，“大学犹之海上之灯塔，吾人不能降落道德标准也。”这些论述都充分说明，大学不同于一般的社会组织，它以求真求善求美为最高理想，而浸润着伟大的道德、理性、自由、包容等非功利化精神。我们并非反对大学继续盖大楼，但一味地盖楼恐怕会失去大学的本质，现代大学既需要大楼，更需要大师，尤其是必须塑造和坚持不同于一般社会组织的真正的大学精神。大学文化的背后是思想，而思想的背后是精神。现在的大学与社会形成了一种“张力性”的关系，我们既要看到大学自身的特色，又要看到它与社会的关系。大学精神就是大学在其建设发展中所形成的具有某种特殊性的精神理念和意识形式，它是大学文化的灵魂与核心，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独立而不失依存；陈寅恪为王国维所作墓志铭写道：“唯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大学是社会的组成部分，但又是较为特殊的社会组织形式，其理性、自由与批判的意识决定了它具有重要的“独立”品格，不是一味地迎合社会需要，不是为社会功利所左右，而是以探求宇宙万物本质之真理、以人文教化“使人作为人而成为人”的道德提升为理想，超越于社会的一般的现实原则；但与此同时，在强调大学独立品格的同时，也理应看到现代大学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只是“传道、授业、解惑”的教育机构，实质上，今天的大学已成为国家与社会重要的科学研究、社会组织力量，自然与社会有着千丝万缕般的依存关系。二、自由而不失责任；要追求真善美，现代大学必须要有自由的大学精神，对于个体来说，要有自由意识，对于大学来说，要有自由的学术研究氛围和环境，缺乏自由精神，就会受制于各种功利化、技术化、行政化等因素的束缚，也就难有伟大的精神与科学创造。但同样需要明确的是，自由与责任是统一的，自由的背后是重大的社会责任，是对社会建设与发展，对人类进步的重要担当。三、批判而不失引领；大学教育与科学研究绝不可因循守旧、墨守成规，否则培养的人才只是所谓“听话的”照搬古人、照搬权威的传授之人，而毫无创造性。大学的批判精神就是鼓励对已有的一切要有质疑的态度，不唯上、不唯权威、不唯书本，而敢于发问，敢于批判，为此才会发现问题，也才会有伟大的创造和对科学的推进与发展。正如哈佛大学校长劳伦斯·萨默斯教授在北大校庆就“如何造就一流大学”演讲中所指出的，“思想的价值是通过思想者所拥有的品质来判断的，而不是通过他们的地位来判断的”。但也需看到，现代大学不是“象牙塔”，它是社会进步与发展的重要力量，有引领社会风尚与文明的重要作用，所以，不是“为批判而批判”，批判的目的和深度思考，是通过质疑性批判，不断地推进人类精神与科学文明的进步与发展，去引领社会塑造出崭新的时代价值观、科学观、进步观。四、传承而不失创新。大学是人才培养之地，需要对已有的知识文明的学习、了解和掌握，因而大学也是知识文明的薪火相传之所。古人有“传道、授业、解惑”之说，应该说，知识的传承是大学人才培养的基本任务，但如果局限于这种对大学功能的理解是不够的，现代大学不仅是知识传承的人才培养之地，也是科学研究和人类精神创造的真正摇篮和策源地，没有科学的创新，缺乏伟大的创造，这就难以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大学。这是我对大学精神的理解。谢谢大家！
　　徐国利：安徽大学在建设高水平大学，讨论这个问题有现实意义。前面三位老师说了大学精神应是什么，那么我来谈一谈如何概括当代大学精神。我认为概括当代大学的精神要从以下四个方面加以考虑：
　　第一个方面：大学精神应该具有世界性。只要是大学就应该有普世性、世界性的价值。人类追求的价值是真、善、美，大学的精神应该体现在对真善美的追求上。比如大学的批判精神、创新精神、理性精神是对真的追求，大学的包容精神、自由精神是对善的追求。
　　第二个方面，可以从时代性的角度去概括。从世界上有大学到现在，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在不同时代，大学的精神内涵必然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从历史纬度来看，同样是求真，在不同的时代其具体内涵是有差异的，同样是求美，在不同的时代其具体内涵是也是会发生变化的。所以在概括大学精神时是有时代性的。
　　第三个方面：民族性。当今世界的国家是以民族国家的形式而存在的，大学存在于各个民族国家，应该体现本国的民族文化精神，否则，如何配称该民族国家的大学？比如，中国的大学精神应该包含以儒家文化为主的兼有儒释道精神的中国民族文化精神，其中包内了中国历代所弘扬的仁爱精神、经国济世精神。中国的仁爱精神、经国济世精神的价值理论是以道德理性为主的，西方的大学精神最核心的是知识的求真，我们称为公共理性。概括中国大学的精神一定要体现中国文化的特征，到目前我们对大学所形成的许多认识主要还是以西方大学精神来概括的，说明民族文化复兴之路还很遥远。什么时候在世界上将大学精神的时候也能将中国的儒家文化精神概括进去，作为普遍的价值取向时，那时就真正视线里中国民族文化的复兴。现在中国很繁荣，我们也深刻地感受到中国正在走向世界，但是我们的文化被世界承认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四个方面：具体性（或个体性）。大学精神好像是抽象的，但大学是具体存在的。例如，概括安大的精神需要体现安大的特征，安大的内涵，使人一听就知道是安大的精神。概括安大精神，应该从办校历史，办学成就，师生的贡献等方面来概括。
　　主持人：天津大学的前身是北洋大学堂，基于当时的社会背景，提出了“兴学强国”的主张。请问四位老师，“兴学强国”的主张与如今的大学精神有什么关系吗？
　　张允熠：北洋大学堂是我国近代史上第一所西式大学，它所提出的主张有其特定的时代背景。1840年鸦片战争，中国成为西方的手下败将,从此积贫积弱。为挽救国家民族的危难，先进的中国人向西方学习，提出的了“实业救国”、“教育兴国”等主张，这些主张一直延续到五四运动时期，可以说贯穿了整个中国近代史。我认为当时的主张与今天的大学精神有密切的关联，甚至影响到今天的大学教育。当时我们只意识到科技上的落后，开展洋务运动，向西方派遣留学生，学习西方制枪、制炮、造船的技术，但却忽略了西方的哲学、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在近代欧洲进步中的历史性作用。这种思维延续至今，导致了功利主义、实用主义以及金钱至上主义在大学里横行，最根本的人文精神反而跌落了。《大学》中写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里提到的“道”，正是时下大学校园中所最缺乏的。暑假期间我去麻省理工学院参加了一个座谈会，十年前我在哈佛访学时常来这里，我发现该校虽然名为理工大学，但整个校园仍洋溢着浓郁的人文氛围。西方的大学都普遍重视人文精神的熏陶，诸如爱因斯坦与其他一些科学大师，都很注重哲学、历史等人文学科方面的修养。
　　由于我们对近代中国落后挨打的痛苦回忆，我们立志要在科技上赶超西方，这是无可厚非的，科技不发达，国家的硬实力上不去，我们就要继续挨打。然而，许多搞科技的人却忽略了西方近代的科学精神原是生长在人文主义这棵大树上的果实，而且科学精神并不等于唯科学主义。科学精神是好的，唯科学主义是不好的。若把科学精神单纯地理解为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这恰恰是违背科学精神的。一流学者的当下价值与担当主持人：现在社会上有这样一句话：马克思是一流的哲学家，二流的经济学家，三流的政治学家。请问张允熠老师，您作为马克思主义研究方面的专家，怎么看待这句话？
　　张允熠：“一流学者”的概念是值得辨析的。何为“一流学者”？首先，我认为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一流学者。“一流学者”是个相对概念，是相对于二流、三流学者而言的。其次，所谓的一流学者，应该指在他研究的学科领域内出类拔萃。关于这个方面，我们必须要避免三个误区：一、名气大的未必是一流学者，“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的学者有的是，“名高实秕糠”的学者也大有人在；二、在名校任教的教授未必是一流学者，名校中也有滥竽充数和混饭吃的人；三、通过自我吹嘘出名的人不是一流学者。我认为一流学者必须要在自己的学科领域中有原创性成果；二流学者只是重复一流学者曾经做过的工作，缺少原创性；三流学者仅对别人的原创性作品进行些普及性的传播工作。由此推及马克思，若将他置于经济学家或政治学家之列，那实际上是贬低了他。因为经济学家、政治学家都是某一具体科学领域中的专家里手，科学相对于哲学来言是形而下的，而马克思并不是从事某一具体学科的专家，他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和思想家，是人类的思想大师和革命导师，这不是一般的“一流学者”可以比拟的。
　　张能为：从哲学本身来说，哲学是用概念的方式来理解和认知世界的。虽然西方哲学并未特别重视马克思主义哲学，只是将其作为一种哲学理论形态，但如其他西方哲学形态一样，马克思主义哲学也为我们提供了认识世界的哲学理论。我们难以从哲学本身去判断哪一种哲学理论最好。随着新流派和哲学家的不断出现，很难断言我们现在思考的问题就一定比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等思考得更深入。不同的哲学流派有着各自的哲学体系，而马克思主义哲学更高明之处在于，它给世界带来了巨大变化，这是许多西方哲学流派难以达到的高度。一是作为一种哲学理论文化深刻地在西方哲学中产生了较为广泛的影响，乃至出现了弗洛伊德马克思主义、现象学马克思主义、存在主义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马克思主义、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等“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潮”；二是上个世纪BBC曾做过一个全球调查，调查结果显示马克思位列十大思想家之首，是影响世界最大的思想家。因此从“哲学不仅在于解释世界，而且在于改变世界”（马克思语）的角度来看，马克思确实是一流的哲学家。
　　主持人：请问西方如何鉴定一流学者？
　　张能为：“一流学者”（thefirstratescholar）是个相对的比较性概念。西方对“一流学者”并无明确的定义。个人认为，要成为一流学者，除了在学术领域内学识精深、大有成就外，还要做到以下两点。首先，一流学者要有崇高的学术理想和人类的责任意识。真正的一流学者，要放眼世界，放眼整个人类社会。没有这种社会担当和人类文明意识，难以成为一流学者。其次，一流学者要有自由的明确的主体意识和学术理念。若没有明确的主体意识和自我批判精神，学者无法作为一个真正创造性的主体存在并成为一流学者。
　　主持人：来自龙河校区的同学通过微博向四位老师提问：一流学者是大学精神所系，我以为一流学者的标准不仅是在本专业与领域内的造诣，还包括对社会及公众福祉的一份责任与担当。此观点妥否？请四位老师批评指正。
　　欧明俊：我对一流学者的理解是：既要在专业领域内做到最好，又要超越专业领域。如果只局限于自己的专业领域，只能称之为专家，若想成为一流学者，必须具有现实关怀、道德关怀、人文关怀和终极关怀。
　　主持人：我们都知道欧老师是研究古代文学方面的专家，请问欧老师古代文学史中有谁符合一流学者的标准？
　　欧明俊：我们谈的是学者而不是文人，这点首先要清楚。古代学术路径有义理之学、考据之学、词章之学之分，义理之学相当于现代的哲学，考据之学近乎历史学，词章之学就是文学，古代主流观念，词章之学层次比较低。因此，古代哲学、史学的一流学者比较多，而文学史上的一流学者则比较少。
　　主持人：谢谢欧老师，请问徐老师您有什么观点？
　　徐国利：刚才三位老师谈到如何看待一流学者。微博上也有位同学提了一个问题，那位同学说的还不能涵盖一流学者的内涵，还应该包涵另外一些东西。唐代史家刘知几提出“史才三长论”，包括才、学、识、。清代大史学家章学诚很了不起，但因学术路径与众不同，未被时人所认同。他认为光有才、学、识还不够，还要加上“德”，史家还需要“史德”，这叫“史才四长论”。“史才三长论”和“史才四长论”得到很多近代学者的认可。大学者梁启超认同并发挥了此观点。近代以来到当代，许多专家对此做了进一步的阐述。“史才四长论”不仅仅针对史家，任何一位学者都应以此要求自己，培养自己。才，一般指才华，天生的成分比较多，但也可以靠后天来弥补。学指的是学识和知识。知识应该包括知识面（专业知识）和知识结构。学历史的不仅要看史书还要看哲学、人类学等其他学科的书籍。学经济学的不能光看经济类的书籍，要有丰富的专业知识和合理的知识结构。识指的是见识，体现为较高的思维水平和理论水平，能站得高看得远，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德指的是作为一位学者要讲究学术规范和学术道德，还要有担当意识、社会责任感、经国济世的情怀和民族爱国心等。我们可以从以上四个方面来考察当代一流学者。有些学者很有才华，特别是学理工科的，二十几岁就能出人才，有的学者知识渊博，有的学者很有见解，也有的学者兼备三者。但我认为真正一流的学者，除才、学、识外，更要有德。如果一位学者只有才、学、识，而缺少道德，缺乏仁爱精神，非但不能为国家做出贡献，还可能会危害国家。因此，我认为真正一流的学者需兼备四才。一流学者的培育与成长主持人：再次感谢四位老师为我们解答问题！微博上有位网友想问四位老师，现代大学应当如何培养一流学者？
　　张允熠：正如我前面所提到的，一流的学者在自己所研究的领域内必须具有原创性。这是狭义的一种理解。若从中国传统文化来看，一流学者理应是一位大师。唐代的韩愈曾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所以，仅仅传授知识的学者还不能称之为大师。首先是传道，其次是授业，再次是解惑。无论是学业上的问题，还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