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1:每当收获的时候,CSA团队都会一起到田里采摘、庆祝。图2:马坊村蔬菜种植基地是2012年5月石嫣和7位伙伴在中国创立的第一个CSA新型农业模式试点。 图片由石嫣提供

石嫣察看西兰花的成熟情况。图片由石嫣提供

4月3日中午,CSA团队正在为通州区有机食品商店搭配蔬菜,准备外送。 本报记者方璐/摄
■石嫣脸上洋溢着笑容:“CSA的菜,菜的味道更浓、更新鲜。一口咬下去,有绿色植物的汁液涌出的新鲜感。”■“我将抛弃过去有些矫情甚至有些小资的生活方式,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泥土。”石嫣以此作为留美务农之行的开场白。■“跟随自己的心做真正想做的事,同时不违背‘自然之道’。”石嫣解释微信的个人签名:“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播种时,我的手与土地融为了一体,希望种子快快长大;浇水时,我的手与水融为了一体,渴望滋润大地和幼苗;施肥时,我的心与肥料融为了一体,渴望供给幼苗充足的养分;于是,当吃到果实时,我的身体与大地融为了一体。———石嫣《我在美国当农民》
石嫣,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博士毕业,清华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博士后,国家发改委公众营养与发展中心全国健康家庭联盟健康传播大使。
研究方向:可持续农业和公平贸易。
国内第一位公费留美务农的学生。北京“小毛驴”市民农园创办者和负责人之一。目前负责的新项目是“分享收获”,即社区支持农业(CommunitySupportedAgriculture:CSA)。中国社区支持农业和可持续农业的重要推动者。
著有《我在美国当农民》,并翻译了《分享收获:社区支持农业指导手册》、《慢钱》、《四千年农夫:中国、朝鲜、日本的永续农业》等书。
“亲近泥土,享受着阳光,呼吸着绿色植物呼出的气息,这个时候的你是最健康的。”这句话,出自石嫣这个80后留美半年的“洋插队”日志里,也印证了眼前她健康的形象。
农家小院窗外洒进一缕阳光,照在石嫣小麦色的皮肤上。小院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聊到3月31日晚在“社会创业家”晚会上一口吃出:凉拌萝卜和生菜采用的是“分享收获”(CSA)的有机蔬菜,石嫣的脸上洋溢着笑容。“CSA的菜,菜味更浓、更新鲜。一口咬下去,有绿色植物的汁液涌出的新鲜感。”IVLP访问:思考全球,生活当地3月初,石嫣受美国国务院的邀请,参加美国“国际领导力访问者”IVLP食品安全项目访问。这次访问持续20天。
受邀访问6位中国人中,除了石嫣是一名学者、农业创业者,其他五位都是国家农业相关部门的公务员。石嫣一行人,在美国考察了一系列与食品安全相关的政府部门、科研机构和草根组织。
“听起来有点奇怪,他们都是公务员,但我有实践经验。”在拜访食用有机蔬菜的美国家庭时,石嫣说自己的熟悉感,比公务员们强。“比较全面地了解了美国食品安全的体系,特别是政府、企业、NGO这些不同力量,不同利益相关者之间相互的关系。”由于美国国务院要求参与者对项目具体内容保密,石嫣只谈了自己的体会。
中国目前的许多社会问题,如项目腐败、公司造成环境污染等产生的重要原因:是中国社会“自上而下”的社会模式,即以政府为主导的社会力量结构,第三方的力量微小。随着社会组织力量不断发展强大,中国终将打破“自下而上”的社会模式,发展为多元参与的社会结构。
和美国农业部USDA食品安全检疫局FSIS的官员们约谈,石嫣了解到:整个部门大约有1万人,其中7千人在美国各地和州政府合作监管食品安全。而值得注意的是:他们主要监管的是大型生产公司,90%的食品是这10%的大公司生产,而80%美国小型农场本地化生产销售且销售额在一定数量之下可免于监察。
石嫣认为:建立健全本地食物系统才是根本对策,也符合“生活当地”的理念。
“思考全球、生活当地”,石嫣在总结访美经历的微博中写道。如果我们只是局限于思考村庄,可能想不通为什么乡村会衰败、为什么没有人关注乡村发展这些问题。“当你站在全球角度上思考时,你就会认识到农业是一种公共品,它不能像房地产一样给政府和资本组织带来丰厚的利润。所以,农业的发展可能衰败的趋势就十分清楚了。”
所谓“生活当地”指:人们生活在生养自己的土地上,所有生活资源取自这里,也应尽量减少索取带来的能源消耗。留美务农:平行大地,亲近泥土心脏地带(Heartland)是一些美国人对美国中部地区的称呼,而从石嫣的角度,是因为:+“这里是可供心灵安家的地方,这里的民风淳朴善良。”美国中部是农场分布相对密集的地区,而石嫣留美务农所在的“地升农场”(Earthrise+Farm),位于明尼苏达州,正在专门研究一种新型农场经营模式:分享收获(CSA)。
2008年,26岁的石嫣以“国内第一位公费留美务农的学生”的身份,体验了为期6个月“洋插队”农耕生活。
母校河北农业大学给了石嫣到中国人民大学“保硕直博”的机会,却始终无法为石嫣拨开职业生涯规划的迷雾。导师温铁军给她出了个主意:去美国当农民。
原来,刚从美国回来的周立副教授向我国“三农问题”研究专家温铁军院长汇报,美国农业政策与贸易研究所同意接受一名愿意去当地农场蹲点半年的学生,系统学习美国在CSA农业实践方面的经验。
4月的美国,气温比北京更低。低温环境下,“绿叶蔬菜”基本等到六月才会产出。此前,农场的人们一直都吃罐头或一些根茎类蔬菜。
挨了将近一个月,石嫣终于挨不住了。长期饮食习惯的养成难以改变,她觉得吃一些“绿叶蔬菜”更健康。于是,和农民提议想去超市买一点“绿叶蔬菜”,却被严肃制止了。石嫣委屈地哭了。
通过长时间融入当地生活,石嫣逐渐明白,农民不希望她吃全国各地“来路不明”的反季节蔬菜,希望她吃农场自产的新鲜蔬菜。
真正融入农场生活,就是这样与农民、朋友之间点滴交流的过程。石嫣成为他们了解中国文化的渠道。
通过相互交流,她更加了解和理解美国的乡村文化。在美国,有以激进态度追求只生产有机作物的农民,也有持相对保守观念而种植转基因作物的农民。“很难说哪一个是他们共同的理念和文化,反而这种多元化本身就是一种它的文化。”石嫣谈美国乡村文化。
而农民制止她买“绿叶蔬菜”,则体现了一个典型的非主流乡村文化理念———“食在当季,食在当地”。石嫣直到现在也在坚持传播这种文化理念。
“我将抛弃过去有些矫情甚至有些小资的生活方式,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泥土。”以此为留美务农之行的开场白,石嫣在每一天的生活中都要自己“离土地更近一些”。
从温室种植到室外种植,从浇水、移植、耕地、播种到自己制造用于耕作的小机械,石嫣称自己是“地道的农夫”。
“最累的那天”,她用双手扒开脚下的黑土地,把温室里的菜苗移栽进去,当最后一棵栽好后,白嫩的双手也已经被晒黑。CSA强调有机环保的理念,禁止使用化肥、农药以及除草剂、催熟剂等影响庄稼正常生长的化学药物。因此,所有的农活都动手进行。
农场的除草任务量大且全部靠人工完成。起初,石嫣觉得很枯燥。一段时间后,当农民问她在农场最喜欢干的农活是什么,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除草。石嫣蹲在地里,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双手不时被浑身带刺的杂草扎伤。但此时的她,真正做到了“与大地平行”。
2012年9月,石嫣将自己留美务农的日志集合成《我在美国当农民》一书出版。有人评价,这是“一本‘城市新农夫’的成长日记,也是中国农业新实践的范本。”
但石嫣浅浅一笑:“这只是我对生活故事的记录。如果能让大家看到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我觉得这本书的意义就实现了。”尊重自然:随心所欲,而不逾矩“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就是石嫣所谓的“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
“不逾矩”中的“矩”,在她的心中,代表着一种“道”,即一种自然法则。
“过去我们很多人说‘人定胜天’,它讲的是人如何借助自然的力量来改变自然。如果你只是借助人的力量来破坏自然,这就不是我们所顺应的这个‘道’了。”
在生活中我们应该“跟随自己的心”去寻找向往的生活,而并非一味随着自己的私欲。因为人的欲望在很多时候会与自然规律发生冲突,甚至相悖。
“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又足以阐释出CSA作为消费者与生产者之间相互理解的平台的意义。石嫣将消费者的意愿比成一种投票。
对于生产者使用瘦肉精,石嫣认为这在根本上体现了生产者和消费者互相不理解和不信任。极端地说,如果所有人都只想吃瘦肉,但万物生长有着自己的规律,并非以人类需求为标准,只生产出瘦肉。
最简单的解释就是:一只猪,怎么可能只长瘦肉不长肥肉?但消费者的需求仅是瘦肉,生产出肥肉就会卖不出去,造成生产者的亏损。从这个角度上说,生产者为了满足消费者的意愿,只能使用瘦肉精。
倘若此时消费者能理解生产者,对自己的饮食需求作出一些调整,情况就会缓和。“如果消费者和生产者能够更好地去理解对方,中国农村发展就有可能更加可持续。”石嫣说。
CSA发挥的正是这样一个理解平台的功能。CSA传达的种植方式是:不打农药、不施化肥、不生产反季蔬菜。
例如,北京冬天的气候不能生产出西红柿和黄瓜。“我们会很透明的告诉消费者,我们为什么没有西红柿和黄瓜。如果你非得冬天吃西红柿和黄瓜,要通过什么方式种出来。”石嫣介绍。第一种就是建豪华温室,用空调的方式去给西红柿加温,但在高温高湿的封闭条件下西红柿易生病,为了防止西红柿生病只能打农药。
另一种就是从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运输西红柿。石嫣引入一种概念叫“食物里程”:“比如你一定要吃从南美运输过来的香蕉,它的意义有那么大么?”在这个运输途中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最终将转嫁为由自然环境去超负荷的成本。
“其实是在呼唤消费者的一种意识、一种自觉,去了解、理解生产者。如何让你的生活变得可持续,这种可持续是一种对大自然的尊重。”石嫣说:“尊重自然后,你再行使你的投票权,也许选择就会不一样。”马坊创业:分享收获,自主原生“‘小毛驴’是一个农场,把农民他雇佣成为工人,而‘分享收获’则恢复了他作为一个农民的形态。”石嫣解释CSA与“小毛驴”市民农园的不同。
“农民的生活和土地应该是紧密结合的,农民的耕作时间是完全自由的。分享收获使农民重新成为主体。”石嫣以生产投入和本地资源的应用为例来解释农民在CSA中的主体地位:在挑选种子时,一种是一块钱,一种是两块钱。
CSA的人员和农民沟通,介绍每一种种子的优劣势,种植将要承担的风险比例。
一方面CSA有自己的团队意见,另一方面会倾听农民的意见。最后的决定是两方协调的结果。
和农民郎叔郎婶走得最近的俞康奇,正是生产环节的负责人。他一边踩实我们脚下的牛粪,一边指向田地的西边:“这些牛粪就是从100米之外的养殖场拉来的。”石嫣接着说:“不是一个外来者,到了这个地方说要用什么样的牛粪,农民还要去很远的地方去运。农民本地生活了几十年,知道这个村子周边有什么资源,他可以直接用。”
“掌柜的”是石嫣在CSA团队里的爱称。因为在这个像家庭一样的团队里,石嫣就像是个“管家”。“CSA一个团队二十个人,人人都在想办法,肯定比一个人想办法,之后安排给他们的效率也高。”
中午一点多,团队伙伴们一起吃午餐。满桌的菜都是从地里现摘的。他们轮值做饭和打扫,也住在集体宿舍里。
桌上的蒜蓉菠菜还带着土地滋润的青嫩光泽;小笨鸡蛋被煎得黄澄澄的,鲜嫩得筷头轻轻一夹就碎成好几块。
餐桌上,石嫣调侃刚加入团队不久的小姑娘变胖了。上个月回家她的妈妈也说她变得“又黑又胖”,“黑”是下地晒的,“胖”是有机蔬菜养的。“我乐意!”小姑娘笑,大家也笑开了。
餐桌侧面是满满一墙书,石嫣和丈夫程存旺合译的伊丽莎白·亨德森原著《分享收获:社区支持农业指导手册》,摆放在书架正中间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