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鲁明学
1961年,我大学3年级,季陶达先生为我们讲授经济学史课。季老虽是南方口音,但他讲课不快不慢,非常清晰。所讲内容广博,使我们了解到经济学说发展史上各色各样人物和经济思想。从此,我和班上几位同学对经济学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季老教学强调“因材施教”,他在我们年级组织了“经济学史”课的“因材施教”组,我和几个对该学科有兴趣的同学参加了。由季老亲自指导,他要求我们直接阅读一些经济学家的原著,写出读书笔记和心得体会。记得当时首先阅读的是亚当·斯密《国富论》的主要章节。季老对我们每个人交上的读书笔记都认真批阅,有的进行鼓励,有的指出一些理解上的问题,但很少直接说我们的见解是对是错,而是让我们去进一步思考。这使我们大大提高了学习能力,对许多理论问题加深了理解。例如,经济学专业的学生都知道,斯密有4种价值理论,而我在阅读斯密原著后,则进一步认识到斯密为什么会有4种价值理论以及他如何在这4种价值理论中游移。
1964年,我考取了季老的研究生,我研究的方向是马克思恩格斯经济学说的发展,而马恩著作多数以德文发表,所以季老要求我把德语作为第一外语来学习。当时请来外文系一位德裔教师任教。年过6旬的季老,也同我一起从字母学起,一起跟着老师朗读字母、单词和句子,同样完成作业,同样在上课时回答老师的提问。更令我感动的是,每次上课,季老总是提前半小时到达,然后开始打扫地面、擦拭桌椅。他从不让我动手,要我抓紧课前时间,再多读几遍单词。
季老讲课很受学生欢迎。他总是逐步拓宽所授课程内容,不断增加新的东西。解放初,季老讲授政治经济学,据当时听过课的学生回忆,他每次上课都是精神饱满,讲授内容博大精深,思路清晰,论述深刻,表达准确。所讲的字字句句都好像是经过无数遍推敲,用语非常严格,没有口头语,没有重复,更没有一句废话。学生们为他精辟的分析所吸引,为他科学、严谨的态度所折服。
季老作为系主任,关心着全系每一个教师,特别是青年教师的教学和科研工作,也关心着全系学生,特别是高年级学生的成长。常有青年教师和高年级学生登门拜访或求教。无论谁到访,季老常常问起他们两件事:一是“最近读什么书?”一是“正在研究什么问题?”在谈起读书时,他常常强调读原著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他曾对人说,1927年,他在苏联东方大学学习政治经济学时没有参考书,他说没有参考书也有好处,逼着你硬着头皮去啃原著,有充分的时间反复地精读、细读,久而久之,就会在理论深度和思维方法上有很大提高,许多人从季老这一指导中受益匪浅。
季老是党培养起来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他有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他坚信共产主义一定会在全世界实现,但通过什么道路和形式来实现,这是他晚年十分关注并潜心研究的问题。因此他开始注重研究当时西方流行的“分享经济”,试图探索在现代形势下资本主义转变为社会主义的可能途径。他说,从十月革命到今天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国际形势有了很大变化。现在,有些资本主义企业实行“分享经济”,不但让工人分得利润,还吸收工人参加管理,甚至参与决策。这是不是在资本主义制度内成长起来了社会主义因素?如果“分享”制度从资本主义个别企业扩展开来,会不会引起资本主义在社会性质上的局部变化?应该大量搜集现实资料,进行科学的跟踪考察。
他常对人说,他晚年还要做两件事:一是研究“分享经济”,二是校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以后各卷中的文字错误。他认为第40卷之后,多是手稿,马克思写完后再没有看过,难免比其他各卷有更多的错误(笔误、计算错误、翻译错误等)。他要把这些一一地找出来并加以改正和说明。他深知,这是一项艰巨、细致、费力的工作,但认为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可以为后人研究马克思主义提供方便。
季老晚年身患疾病。他一直在同疾病做顽强的斗争。他斗争的力量源于对共产主义事业的坚定信仰,而斗争的形式和方法就是坚持不断地进行研究和写作。他在同疾病斗争时所写的一篇文稿中说:“在我自己主观上,我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深信全世界所有国家和民族最后都要实现共产主义,虽然时间有先后,所采取的办法也有各种形式。同时,我又坚信马克思说的‘人生就是斗争的学说’,是这个学说支持我活下来。我现在每天都在进行自我斗争,写这篇文字就是我进行这种斗争的一种形式和产物。人活在这个地球上,不能只吃饭、睡觉,而应当做一点于社会、于人民有益的事情。”这是多么通俗而又深邃、崇高而又催人奋进的箴言隽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