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伤逝》来品鲁迅
鲁迅很少写爱情。《伤逝》却是那很少的几篇中极其成功的一个代表。在那样的年代里,偏偏就走来了那么一个叫子君的女子,纤弱,苍白,但腰杆分明是挺得笔直,如同她皮鞋高底尖触着砖路发出的那些清澈的脆响。面对自己的爱情和家庭、世俗的冲突,她坚定地忠于了自己的心。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选”
这个纤弱、苍白的女子如是说,亦如是直面了自己的爱情。她把世俗中讥笑、轻蔑的目光踩在了脚下高跟鞋发出的声响中。卖掉金戒指和耳环又如何芽每天只是做饭喂狗伺候油鸡又如何芽只要是能自由地在爱人身边一遍一遍地温习那不厌其烦的温柔。
只是,当爱情遭遇现实,当被生活打磨得像扑了一层灰的子君在爱人眼里失去了光彩,涓生丢掉了工作,生活不能以雪莱的情诗来果腹,吉兆胡同的那间小屋对涓生来讲渐渐褪去了玫红色的浪漫光晕。最终,他宣告了这段超脱世俗的爱情无疾而终。
“我老实说罢,因为,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选”
无须叹息。在那样的年代里这是一个注定的结局。
然而子君终究是子君,她用勇敢和无畏支撑自己纤弱的腰杆,仅是托邻居太太转告一声“去了”,便从涓生的生活中抽离。她是仙境的天使,有爱支撑时可以通彻坚强地活;当爱离去,她的结局只能是——伤逝。
爱情在鲁迅的生活中一直在扮演一个尴尬的角色,甚至当今的文学评论界,婚姻和爱情生活成了许多学者 “攻周”的首选匕首。先生的初婚没有爱情,在那场婚姻里的先生只能算是一个无言的、机械的主角。他以沉默作为对那个世俗社会的抗议。他本无心伤害和针对朱安,但新时期的改革旗手和文人性格注定了他做事必定要忠于自己的心。也许,从某个角度讲,涓生折射了鲁迅对原配夫人朱安的一些心态:他给不得任何人虚伪的感情。但在其他方面,他尽力地弥补这种原本不是他造成的伤害。一直到后来遇到知己许广平,这几十年里,他没有爱过,而是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受难的民族。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也坚持从经济上尽到做丈夫的责任。在那个世俗的年代,他和朱安一直保持了形式上和名誉上的夫妻关系。这对性格桀骜倔强的鲁迅,是何其痛苦的事,但他做了,因为他理解朱安的无辜,即使他不能爱她,他也理解着那个社会千千万万女性的无辜。于是他把这理解和愤恨化为燃烧的文字,化为坚定的匕首,诉诸笔端。
假设,朱安真的像许广平一样伴着鲁迅生活,在充满恐怖和斗争的白色环境下,对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妇来讲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所有人都指责鲁迅毁了一个女人一生的爱情,可又有谁考虑过这两个人心灵的距离呢芽难道让那样一个女人面对乱世中的混乱争斗、口诛笔伐对她就公平吗芽鲁迅不是一个平凡的人。对,必须这样说。他没有过多的权利和精力考虑自己的幸福,像普通人一样在自己的宅院里过或许贫穷但安然自我的生活。他生来就必须奋斗,用自己的血性来唤醒这个凌乱不堪一片混沌的社会中的人们,唤醒无爱的悲哀的人生。而从这一点上来讲,许广平何尝不是一个时代的牺牲品。和每天呕心沥血工作的爱人在一起,她能有多少时间来享受两人的爱情芽从某个角度,许广平有子君的部分性格。她冲破世俗束缚,果敢地去爱,坚决地争取爱情,和爱人在一起,哪怕鲁迅不能给她一个名分。
无疑地,在这场悲剧中鲁迅是牺牲最多的一个。对于爱人,不能给一个名分;对于夫人,虽履行形式上、名义上的关系却始终背着良心的罪责。但是我要说,正是这些痛苦的牺牲铸就了先生的一生,铸就了他奋进的勇气和精神,点缀了他骨子里透出的人性光辉。
《伤逝》里面关于旧社会女性命运的思索、愤恨和不平,是他饱含着自身血泪的最有力的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