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创办南开大学时的张伯苓

1904年,张伯苓为筹建中学致严修函

1919年,严修(后排左六)、张伯苓(后排左三)等为创办南开大学到南京筹款时合影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南开大学校园

1939年,张伯苓(前排左六)与西南联大部分师生合影

1945年,张伯苓(左四)与梅贻琦(左二)、张彭春(左三)、何廉(右三)等人合影

张伯苓逝世后,《天津日报》刊登其遗嘱

南开大学校园内的张伯苓铜像
编者按:1951年2月23日,近代著名教育家、南开系列学校创办人张伯苓先生病逝,享年75岁。老校长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仍是他倾注了毕生精力的教育事业,他在遗嘱中说:“一八九七年,余愤于帝国主义之侵略,因严范孙先生之启发,从事教育,五十年来,矢志不移……凡我友好同学,尤宜竭尽所能,合群团结,为公为国,拥护人民政府,以建设富强康乐之新中国。无限光明远景,余将含笑待之。友好同学,必共努力。”值张伯苓先生逝世60周年,在此清明时节到来之际,我们追怀先生之风范,倍觉南开道路之不凡,更祝南开精神永传千秋、永远年青。
张伯苓先生,一生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教育。
他很幸运,遇到了严范孙,他们的相知成了历史的机缘,“大校长”便应运而生。
1946年,张去美国治病,适逢70寿辰,为表达崇敬之情,在美诸多南开校友,还有他的朋友们,纷纷撰文为他祝寿。司徒雷登说道:“自从我第一次认识他,他的生命就成了我的启示。”他的生命,究竟给人以什么启示?那就让我们来听听他的自白:“我一生努力所得的一点成就,完全由于一件简单的事实,就是我对教育具有信心和兴趣。”
历史从来不注意小人物。“公车上书”,轰动全国,康、梁叱咤风云,其时,有一名非正式的海军士兵,在北洋水师军舰上实习,他就是张伯苓。
当康、梁发动举子,大闹京师时,有关中国战败的消息,他们是从邸报上读来的。而张伯苓,不仅亲历了黄海之战,还参加了威海卫之战,甲午战争那年,他19岁。
两年后,威海卫“国帜三易”,他身临其境。
易旗,是主权转交仪式。首先,日本兵列队,降下日本国旗,升大清国旗;然后,清兵列队,降下大清国旗;最后,英国士兵列队,升英国国旗。
在刘公岛上,他目睹英兵身体魁伟,穿戴庄严,而清兵则穿着“勇”字号破军衣,“面色憔悴,两肩高耸”。他深感羞耻和痛心,从此立志要改造中国人。
他说:“我以为改造国民的方法,就是办教育。”
张伯苓觉悟了,大清帝国已不再需要他了。不久,他就离开军队,被打发回家。
回家了,怎么办?这位退伍士兵,似乎是一筹莫展。这时候,他遇到了严范孙先生。
很多年以后,张伯苓还在庆幸:真万幸遇到严先生……严先生可以说是今之圣人。
在近代史上,严范孙是很有地位的。1894年,他任贵州学政,康、梁变法前,他上书朝廷,奏请开经济特科,奏准。此事,后来被梁启超称为“变法之原点”。
可他的举动,与恩师徐桐发生冲突。于是,他辞官归乡,专心办新式学校。
一个退伍,一个辞官,两个血性男儿,一见相知,一拍即合,共襄教育救国。
严范孙,进士出身,清末翰林,比张伯苓年长16岁,堪称张的前辈。两人同心协力,从严氏家塾起步,衍生出了一个响亮的南开家族。
1904年,严、张二人,前往日本考察教育,历时两月余,8月回国,筹办中学。
严将自家住宅后院,划出偏院一所,略为改造,用作校舍。10月17日,“私立中学堂”正式开学。这一年,张年方28,意气风发,开始了他的校长生涯。
第二年,严宅小院,已容纳不下。不久,有一位邑绅,捐了一片荒地,荒地泛着盐碱,津沽人称盐碱滩地为“开洼”,此地位于城西南,故称之为“南开”。
南开学校建设,主要由私人投资,1906年7月1日正式开工。最初捐款人有,王益孙捐银1万两,严范孙捐银5千两,东三省总督徐世昌捐银1千两,直隶提学使卢木斋拨款1万两。后来,袁世凯又捐银1万两,建学校礼堂,用其字,命名为“慰亭礼堂”。
军阀慷慨捐赠,可学生却不以为然,他们高呼:“不要军阀的臭钱”。张坦然一笑,说:美好的鲜花,不妨由粪水来培育。这比喻有失公道,但又无可奈何,他独自承担来自政治情感的压力,以“挑工”自喻,担起更多的“粪水”,去浇灌“美好的鲜花”。
在他的辛勤培育下,南开茁壮成长,越长越大,人们称他为大校长。大校长到底有多大?他没有回答,不过,我们稍微盘点一下他的思想,就不难发现,其大有三:
其一,“土货化”的大思路。
南开大学,建于1919年,建校之前,严、张二人游历欧美,南开模式全盘西化,欲以“纯然一学术竞争于世界”,遂引来哈佛、剑桥等诸多游学之士投效南开,一时风云际会,赞扬之声,不绝于耳。然而,时间一长,全盘西化的弊端,渐渐暴露出来。
《南大周刊》上,发了一篇奇文,名曰“轮回教育”。“轮回”就是转圈子,作者指出,有两个等级不同的圈子,一是国内升学圈子,从中学到大学,又从大学再转回去教中学;另一为出国留学圈子,先到美国去,在美国混上几年,然后再从美国转回来,回国教大学,满口ABCD,言必称美国,于是,作者进一步问道:“这样转来转去,老是循着这两个圈子转,有什么意思呢?学问吗?什么叫做学问!救国吗?就是这样,便算救国吗!”
此文一出,立即引爆南开,所有留美教员集体抗议,张伯苓召集学生讨论,学生宣称,系全体意见。许多教员遂愤然辞职,师生之间,充满了对立情绪,几经调停,各作让步,学生方面作了检讨,而教师方面则力行改革,改革的宗旨,便是“土货化”。
后来,他在《南开大学发展方案》中,正式提出“土货化”的办学思想,“以中国历史、中国社会为学术背景,以解决中国问题为教育目标”,采取了积极的改革方案:除英语课外,其他所有的课程均改为用国语讲授;成立社会视察委员会,制定学生社会视察目标;自编适合国情的大部分教材,倡导学术研究关注中国社会的具体问题。
从师法日本,到仿效欧美,再到“土货化”,此举一出,连蔡元培也叹服。此前,谈到张伯苓,他曾两肩一耸,做不置可否状:他么?办中学还可以,办大学么……
其二,民主化的“大股东”。
旅美期间,遍览美国私立学校,都用商业民主制——股东制管理方式,他马上联想到南开,南开性质,纯为私立,乃“人民所立之学校”。对于“人民”,他有自己的理解,不是从政治文化上来理解,而是从具体的股东权益上来理解。他认为,凡是投资给学校的个人或社会团体,都是该校的股东,对于该校来说,获得股东权益者,才具有“人民”的资格。
他说:“徐菊人先生虽为总统,终为本校旧校董,亦系人民一资格。”
要想成为“人民”,首先必须尽义务,要尽义务,须有一定的经济能力,能投资于某项事业,从而获得在事业中的各项权利,投资者不论投资额多寡,都可获得股东资格。他认为,纳税人是政府的股东,学生是南开的股东,各位捐款者就更是南开的“东家”了。
他说:“诸位均知南开为私立学校,有先生,有东家,当日由严先生一人当东家,已有如此进步。若诸位者今日均为东家,则前途亦觉光大,所以敝校对于诸君有无限欢迎。”
他希望,南开的“东家”,越多越好。他以民为本,民就是他的“东家”。
那时,众多私立学校纷纷落马,惟南开为“不倒翁”。“不倒翁”的奥妙,就在于“私立非私有”。多数私立学校,都过不了私有这一关,惟独他能高举“私立民有”的旗帜。
他说:“私立学校不是私有学校”,他把私立南开,办成了人民的学校。
其三,实业化的“大工厂”。
把学校看作“工厂”,引入产业机制,使学校不仅在政治上独立,而且要在经济上独立;不仅独立于政府,而且要独立于社会,这便是张伯苓的教育产业化路线。
他两游欧美,得出一个结论:“外国学校如大工厂,学生如工厂之出品,彼学校视社会之需要而定教育之方针。”为说明他的“学校工厂”观,他反复地用着一个不太“人道”的比喻,用标准的天津话,称学生为“货”。谈起他的“货”,他非常自豪,对于“货”的质量,他充满信心:“我们的货跟别的货一样,论学术、技术都差不多,论负责,则胜过别人;能如此,工厂造人才,在社会上有用,前途就很大了。”对于市场,他很有信心:“塘沽永利、久大已经承认我们的货了,印象就很好,我们创出的牌子去叫人能用。”
同时,他认为“大工厂”的产品市场,不能限于天津一隅之地,应该向全国发展,要“货”卖天下。他说:“我们南开工厂造人才,本地销路少,别处多销也好”,要“充实我们的工厂,造就学生到各处去”。要卖“货”,就要经商,他效法哈佛商学院,成立南开大学商学院,并以“联络校外商界人士,促进商业前途发展”为宗旨成立南开商学会。
他不仅把学校当作“大工厂”,还真的在学校里办起了工厂,除为学生工读所用的校办工厂外,应用化学研究所下设的化工厂在天津以及整个华北都很有名,他们开发的金属磨光皂、油墨、浆纱粉、复写纸、辣酱油等轻工业产品,供应华北乃至全国市场。
中国近代教育史上有两个代表人物,一是当过北大校长的蔡元培,他主张思想自由,以学术立校,开了一代风气;另一个就是张伯苓,他主张教育产业化,以实业办学,为私立南开学校建立了经济基础。蔡元培一生丰富多彩,张伯苓却很简单,他一生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教育。在办教育这一点上,像他那样纯粹的人,可谓绝无仅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