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金 奖 攀 登 之 路
一我出生在四川省青川县,回族,父亲是县供销社的职员,母亲是农民。1994年,我考入了四川省内江艺体师范,学习油画和儿童美术教育,毕业后,分配到青川三锅中学教书。工作之余,我画家乡的风景、为乡亲们照相,乡亲们朴实憨厚的性格和家乡丰富多彩的民俗生活,深深地触动着我,他们是如此的亲切可爱,可我却不知怎样用手中的画笔去描绘他们,艺术地展现他们的点滴生活。这样的创作愿望一直深埋于我的心中,借创作表达对家乡和父老乡亲的挚爱,也希望用此唤起社会更多地关注这片土地和土地之上可亲可爱的人。
直到在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上陶瓷材料课时,我无意中找到了表达这种感受的最直接的方式。陶土这一材料,具有浓郁的乡土味和亲切感,在将现代雕塑手法与民间技艺结合的过程中还可以充分地运用色彩,形与色的完美结合,能够将我对于乡土生活的感受淋漓尽致的传达出来。于是,一个、两个、三个、……一个个鲜活的形象在我手中诞生,它们是从泥土中长出的生命。我的第一件反映家乡生活的作品———《吃酒席》,正是在这段陶瓷材料课程上完成,任课老师评价这件作品“很有生活”,并希望我坚持“反映农村生活”的艺术创作道路。虽然远离家乡,但家乡的生活却成为我创作最为重要的源泉与养份。为了更为真实地深入表现乡土生活,我和同学谢长敏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假期回到家乡,仔细观察与体会那些原本就发生于自己成长历程中的乡村生活,并用家乡的泥土捏塑、烧制出这些生活场景,回校后雕塑系为我们破例在“美院通道画廊”做了展览,意外的是我们获得了许多的好评与鼓励。这次的创作收获,让我真正感受到了陶瓷材料的魅力和乐趣以及自信,吸引我不断地创作下去。在工作室导师的进一步启发和指导下,我又创作了两件描写农村赶集的作品:《赶场天》、《2005年12月4日的三锅石》。其中,《三锅石》获得06年中央美术学院优秀毕业作品一等奖,同年并获得全国高校雕塑优秀毕业生作品展“佳作奖”。
因为喜欢教书和作陶,在导师吕品昌教授的力荐下,毕业后我来到了景德镇陶瓷学院教书。在这里,我进入了一个陶瓷创作的广阔天地,专业同事和那些优秀的瓷艺老师傅使我更深入地学习到了许多新的材料技艺手法。技艺的锤炼和生活的积累成为我创作的基本保证,2006-2007年间,在我来到景德镇的第二年相继完成了《景德镇印象》、《吃酒席之二》、《农家饭》等一系列作品。
二2008年5月12日,四川遭受了有史以来的特大地震!而我的家乡———青川正是受灾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灾区的点滴消息都成为我关注的对象。
青川地处秦岭以南的大巴山、龙门山、岷山山脉之中,平均海拔一千多米,地势陡峭,山峦纵横,历来就是地震多发带。平时交通、通讯等都不便捷,经常出现泥石流、山体滑坡、大雪封山等情况,在这样小灾不断的偏远山区,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的艰辛是可想而知,地震更使他们的生活陷入最为糟糕的状态。所幸的是,5月15日温家宝总理来到青川———这个四川北部的极度重灾区,带去了全国人民和世界友人的慰问和关爱,极大地鼓舞了父老乡亲战胜灾难的信心和决心。也正是在这一天,我才终于获知“三锅石”的消息:父母平安,一位老师受了伤,房子毁损严重……7月,我从江西景德镇几经辗转,一路颠簸,带着急切的心情和浑身的疲惫回到家里。举目四处都是废墟林立、满目疮痍,乡亲们个个面容憔悴、满身尘土,风餐露宿,挤帐篷吃泡面。这里天天余震不断,隔三差五就有4、5级以上的大余震。我不由得心中悲伤难过,暗暗祈祷:灾难,你早点结束吧!也不由得对家乡人心生敬意,他们经历了大小地震数千次,虽然身心疲惫但依然乐观坚强。他们的这种精神深深的感染着我,也让我看到了青川的希望。在家人和朋友的帮助下,我还去了青川很多村镇(竹园、马鹿、凉水、乔庄、木鱼、蒿溪、桥楼、乐安、前进、关庄、东河口、红光、石坝等),为创作抗震救灾的作品,收集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亲身的地震经历,让我体会到家乡人们的所想、所感、所需。为此,我迫切地想用手中的陶土去表达自己的这种感受,为他们书写生命的赞歌、奋斗的历史,为他们创作,为家乡人做点事。为了表现这一宏大的历史事件,我构思了地震三部曲(地震发生、抗震救灾、家园重建),这些均围绕着我在家乡的所见、所感而展开,正是村镇上的父老乡亲用自己的坚强与奋斗、乐观与自信谱写着生命的乐曲,他们的形象久久浮现在我的眼前,虽然他们来自偏远、力量有限,但在他们身上,却能看到生命的顽强和整个抗震救灾的缩影。表现他们,正是表现整个人类面对灾难的团结精神、大爱精神;每一个个体团结在一起,每一个瞬间凝固在一起,这便是历史的史诗;而我,正是想为他们造像与歌唱。三伴随不断的余震与重建的消息,经过一年多的准备和创作,在悲痛煎熬中,终于在2009年3月,我完成了《2008.5.12》这一作品,并入选文化部、中国美术馆主办的 “文思?物语”首届赴台大陆当代陶艺作品展。
从个人艺术创作的角度讲,《2008.5.12》让我看到了自己以前作品中从未有过的力量。首先,在场景的安排上,以前作品更多是祥和的生活小场景,而这件作品选择了典型的悲壮的动态瞬间,场面宏大,更加注意背景道具与人物之间的关系,道具物件的残缺、散落铺陈出破坏力量的巨大,与完整人物形象的聚散形成一种内在的冲突,渲染出惨烈而悲壮的整体氛围;在整个场景中,物件的破碎使人感受生命的脆弱,保持了完整形象的人物又体现出生命的尊严与顽强,同时表达创作中对死难者的尊重。在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我不愿给灾区人民更大的心理伤害:揭示伤痛,只能让伤者更痛。在灾区,人们都为自己能活下来而感到庆幸,生者与死者都在这偶发的灾难瞬间表现出生命存在的价值。因此,我在塑造人物和把握作品格调上,尽量把握一个悲惨的“度”。悲的分寸把握得不当,就会显得不真实不可信,也不能说服我自己,更不足以纪念这次特大的灾难事件,如何展现地震中生命的坚强与脆弱之间的矛盾则成为我思考此件作品基调的出发点。地震中学生伤亡惨重,所以我着意塑造了学生和老师,还有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失去家园的老人、在废墟中挣扎的年轻人……。他们刚从地震中惊醒,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有的逃了出来,有的受了伤,有的失去了生命,有的抱着孩子痛不欲生,有的还在废墟下挣扎……,但他们让我们看到了生命的尊严。
为了营造身临其境的真实感,我很注重这件作品中的一些细节处理。比如,人物的身份、年龄、衣着、肤色、肌理等无一雷同;人物相貌、性格、表情也各具特点。就单说“悲”的表情:有的嚎啕大哭、痛不欲生,有的欲哭无泪、表情复杂,有的悲伤得仰天长叹,有的难受得苦苦挣扎,有的泣不成声,有的悲痛无语……。在色彩上我根据人物痛苦的时间和程度的不同,去描绘他们的脸色,或青或白或赤或紫等等。就以光头老人为例,他浑身赤裸,家园已毁,只剩下穿在身上的蓝色短裤,埋头蹲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无力的搭在地上,显示出一副悲痛万分的样子,深色的皮肤、有型的肌肉、脏脏的双手,正是体现出了劳动者的本色。在道具细节的处理上也是如此:“门”是“家”的象征,中国家家都有在门上贴“福”的习俗,象征福气幸福,所以我就安排倒掉的“新门”上,贴着有些褪色的大“福”字。通过这“门”倒掉的现状与原主人对新生活的期盼,在时空上形成一前一后的对比,从而突显出“喜”与“悲”的反差,从心理上加强了作品的悲剧色彩;“黑板”象征学校,它本来是孩子们学习知识的地方,却成了他们的葬身之所。他们正值青春年华,未来充满希望,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现实又是一种“悲”,这是整个社会的“大悲”!我有过在三锅中学教书的经历,我爱学生,所以孩子们的死去,我痛彻心肺。四如果说《2008.5.12》太悲惨!那么《生死时速》作为我整体作品构思的第二部分,则体现出抗震救灾中团结英勇、相互救援的积极一面。作品表达了在灾难发生的第一时间,战士、干部和群众等社会各界在生死紧要关头,不畏艰险、舍己救人的大爱精神!
“时间就是生命,灾情就是命令”,我着重突出生死一线之际救援人们所做出的第一反应,表现他们的社会责任感和 “大爱无形”的思想。在这个整体构思下,我选择了一些既普通又典型的形象:医生、战士、夫妻、家长、学生、教师、干部、消防员、群众等,他们既是灾民,更是抗震救灾一线的战士,在特定环境下,他们团结一心、相互救援,成为灾难中一道靓丽的风景。
相比《2008.5.12》,在创作《生死时速》过程中,我舍弃了一些道具的细节,更强调群体人物整个向前的动势,把灾区救援一线的急迫而紧张、团结而向上的力度展现出来,营造出互助互爱而又有序的气氛。因情绪表达的差异,所以我采用的构图手法也有不同:《2008.5.12》运用了传统的散点式构图,由一个个小的故事场景串联起来。而 《生死时速》采用的则是由“焦点式”中心的担架向四周发散的构图,这样可以很好的突出中心,突出重点。
我特别关注人物的地域文化特征和各自不同的神情面貌。青川历史悠久,这里有羌人的后代,虽然随着时代的变迁,他们慢慢的被汉化,但有许多地方还保留了羌寨的建筑、习俗和服饰等。因此我在塑造人物时,非常注意他们的穿着服饰和人物的皮肤的差异:农民的日照比单位工作员(干部、教师、护士等)多一些,所以肤色比较深而且也比较粗糙,有的还有酒糟鼻、高原红,小姑娘一般是苹果红,比较粉嫩,这些都是地理气候和年龄阶段以及其平时的工作生活习惯所造成的差异,所以必须细心捕捉。从行为心理学的角度讲,人的表情、眼神和其他的行为都暗示着人的内心情感活动;潜意识下的行为就是其内心活动的流露。要塑造人物的真实情感,就必须充分挖掘人物的神态、动作肢体语言。例如作品中,裹黑头巾、穿蓝布马甲的老人着装就是典型的羌人服饰习俗;老人紧紧的俯身于一位身穿绿色上衣的壮年男子背上,前俯的动作正好呼应了男子飞速前进的动势,也表达了老人内心的恐惧,而男子的相貌十分憨厚,双眼直视前方,嘴唇半张,体现出急切的心情。又比如,穿着花内裤的老人形象,全神贯注的照看着担架上的小孩,神情有些慌张,他身上的花衣服与小孩身上所盖的棉被极不协调,也许是临时找来的,也许是他小孙子的,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色彩处理既具有现场感,又起到了丰富环境、烘托气氛的作用。
为了突出整体氛围,我十分注意处理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在控制色调上,我大量使用了青砖和灰墙,夹杂了一些红砖、泥土,还有深色的家具等,但道具的整体色调都比真实的略浅一些,这样的色彩处理可以起到突出主要人物的效果。在尺寸安排上,道具物件都比人物体量小,人物处于废墟之上,构成最为重要动态场面,这样的构思可以更好地突出人物的主体位置和整体氛围。在人物的动态关系上,我都选择了向前俯跑的动势,每个人跑的姿势也各有不同,由此表现出每个人物不同的心理活动;这既符合整体需要又有个性变化,使整个作品既生动又能统一。
在震后木鱼中学的现场,我感到死一样的寂静;突然看到在废墟中还有几盆植物,仍在顽强地生长,一下子让我感受到生命的气息和生命的奇迹。我认为这种感受很重要,所以在《生死时速》中我也放置了几盆植物,它既烘托了废墟凌乱的气氛,同时又表现了生命的希望。只有很好的抓住了这些细节,同时又能兼顾整体的氛围,捕捉到人类在大灾面前的共通情感,才有可能把作品还原于生活中,又能从生活的现实表象中抽取出精神的维度。
虽然灾难已经过去,但影响仍在持续,回到家乡,已经能够看到灾后的新变化,灾后重建将是我地震三部曲的尾声,如果把这三部曲:地震发生、抗震救灾、家园重建放在一起又会是一个什么样呢?我很期待。
每次作品完成之后,我总有意犹未尽的感觉,还想再做下去。因为生活仍在继续,生命依然延续,在生活中感受生命,在现实中触摸精神,也许这就是我将一直走下去的创作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