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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唠叨起香脂的往事

老家地处丘陵,沟多,沟里生长着许多楝树。秋风一起,白白胖胖的楝子,便跌落成一地金黄。

秋风是何时以何方式,闯进村里的,我们小孩没留意过,只知道几场雨,秋风就放肆起来,爬在树上吹吹口哨,树叶落了;跑到菜地踩踩,菜娃焉了;跳到女人们手上打个滚,女人们光展展的手背,就像久旱的土地,裂开大口小道。

秋风起,大人忙,孩子也忙,我们被秋风赶到沟底———每人脖子上挂个小布兜,捡楝子。

妈的手,裂得厉害,她和全村女人一样,需要用楝子熬制的汤水,烫洗比刷子都扎人的双手。秋天的夜晚,坐在煤火边,隔着蒸腾的水汽,看着土墙上忽大忽小的人影,听着妈因痛发出的“滋滋”声,哥总说:要是有一种东西,往妈手上一抹,伤口呼啦一下子就没了,那多好哇。

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我知道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它的名字叫香脂。

香脂是啥?我跑了两里多路去看。它如贵妃,端坐在供销社玻璃柜里,我扒着柜子,上看下看歪着脖子看,半天,只看到瓶儿,看不到瓤儿。

我想象着香脂的模样:像楝子白白的,还是指甲草粉粉的?像馒头硬撅撅的,还是像稀饭软乎乎的?

那年秋,妈派我给镇上的姨奶送烟叶,在待嫁的小姨的房间,我发现一个黑底红花的小盒子,听说那玩意就叫香脂,我顿时心慌起来,偷偷抠了一点,藏在手心,飞也似的跑回家。

仅仅用了几次,妈的手就奇迹般好起来,哥说:咱给妈也买一盒?!

钱呢?哪里找钱?除了半麻袋大大小小的药瓶,父亲什么也没留下。哥一跺脚:自己挣!

听说废纸能卖钱,我们便盯上了别人家的对联,春节一过,挨家挨户去撕,本村撕光了又跑外村,短小腿跑不快,被人逮住屁股挨几脚是常有的事,哭一会也就过去了。

后来听说蝉蜕是药材,药店有人收购,我们便拖着长长的竹竿,在树上爬上爬下,在闷热的玉米地钻进钻出……

当又一年秋风光临的时候,我们摆弄着叮当作响的口袋,不仅捧回了心仪已久的香脂,还用剩下的二分钱,给妈买了盒火柴!

那一夜,满屋都是香脂浓浓的气味,我和哥,像两条小狗,掀着鼻子,闻妈的手妈的脸,甚至妈的鞋都没有放过……

如今,香脂浓郁的香气,抹在手上粘腻腻的感觉,连老妈都不喜欢,各种薄,透的护手霜,更让她青睐。

只是,在秋风吹皱了我的手背,轻轻旋开护肤霜瓶盖,总想起那盒香脂。它不仅让我懂得母爱的伟大,更让我懂得,珍惜今天来自不易的一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