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花朵压弯了小城的眉眼,像一场惊心的爱情,美得料峭动人。
我的一颗浮在花云深处的心,却禅意般薄薄,妥帖的,蝴蝶敛翅般的,栖落在人间低处的小生活里,活色生香,一团不动声色的喜气;
今年春天,花,重重叠叠地开,雨,却像手提水壶的婢子似的,一遍又一遍不分晨昏地洒,弄得大半个春天都水露露的;
雨水是勤了些,可除了云翅鸟语在扇水潮潮的翼,阳光却更勤谨,所以花的眼,叶的衣,依旧清澈澈,该红的红,该绿的绿,像初浴后的姑娘,挡不住的新亮,千娇百媚的;
红香玫美人似的,每人一身红衣裳,喜气洋洋;
神仙棒得了水,绿郁得摇头摆尾;
新牡丹花开富贵,凤冠霞帔,繁荣到极致;栀子绿叶肥实地挤在一起,像勤谨的妇人,每家每户都捧出了最丰硕的蕾,精神抖擞地等花展,几天后,都想做白朵硕美的栀子花一姐,能想象出她们素衣素面,绝代清贵的模样……
周末的烟火,湿津津裹着花气~
张恨水先生说:在乡采得野花,常纳水于瓶,供之笔砚丛中。花有时得娇艳者,在绿叶油油中,若作浅笑。余掷笔小思,每为之相对粲然。初未计花笑余案之杂乱,抑笑主人之犹能风雅也。此为短案上之最有情意者,故特笔记之。
折花纳水于瓶,这一点,也和张大师一样喜欢。爱它,便拘于室内眼前,看她美轮美奂娇喜喜、粉妆红妆、绿裙瑶瑶、不染一尘原木原心地路过人间,也给我烟熏火燎的尘色,添一笔风雅,虽是附庸的,也无妨;
花气和清气,还有盛大的鸟鸣,越来越花重锦绣的春天,请继续繁荣。我们都拘于你脂粉香衣里,花香外还有箫声,还有多情的溪水;
春色,在我等赤子凡心里,也开出了一朵又一朵小花;
海棠呀紫荆们,花开荼蘼;
梨花一树香雪衣,一副纯洁贞静的新秀女模样;叶叶朵朵,人见犹怜的;
春风宠溺无边,绿草白野花绣呀绣花毡;
枝头花瓣不胜醉喜,栖落青草间微微娇喘……
春天的雨夜,是读书写字最合宜的时光;
慢读宋词,看绿裙曳曳的闺秀从小令里款款走出,不对话,只凝望,也醉心;速背唐诗,字里的诗仙狂浪放浪,永远是那个素心的白衣少年,热豪不羁,奢华的是泼墨,狼狈的是穷窘;
六尺粗木案牍,是灵魂里最安心的所在,雨夜里,铺满穿窗而来的湿漉漉的海棠花香;
我们来到这个世间相逢,只为向美好低头,活成自己的陆地仙人,真实地爱着一粥一蔬,和一卷又一卷古意的书;
就像这夜晚,触手可及的是喜雨,是春水泽被的一草一木,听,它们不胜欢悦;
雨后的清晨,一抬眼,可以看见窗外云雀在叫,那叫声是绿色的,和这春天一样的绿,喜悦悦的透着贵气。
我的几分古意和隐幽,重门深锁,拘于春天的流光里,一副貌似安恬的模样,其实在这深深浅浅的鸟语里,不与春风道,不与外人道,独享内心的繁盛,更如眼下这浓浓淡淡的花香。
春色最动词人怀:陌上秦观,一身白衣,“倚东风,豪兴徜徉”;一向豪放的苏轼却悄悄贴花墙,听墙根:“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天涯何处无芳草”;一向姿容清贵的李清照,也“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晏几道相思和春光一样流泻;“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宋祁在《玉楼春》里说:此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那么,春四月,依旧做时间的妙人,工作读书写字,像一株最素朴的绿植一样,在亦仙亦俗的春锦深处,散发自己最本真的气息……
阳光赠与胭脂红
木槿相继地开了!像一队穿绸缎长裙的女子,从春天的绿窗下款款而来,花朵儿很张扬,又像油画里穿蓬蓬裙的牧羊女,很田园,不娇矜;
母亲安静地进入新春天的梦乡,笑容恬淡,梦里,一定是她年轻时春耕的模样,忙碌又兴奋;
墨红玫瑰在雕花水杯里,慢慢泡成一朵花的新颜,汪汪的一盏香红;
百合花的灯盏怀抱着满心的温暖,轻轻笼罩着灯下爱写字的主人。静谧的夜晚,不管窗外有没有月亮,心都是一朵含笑的花,喜眉喜眼;
喝着香的花茶,吃着甜的水果,写着心里长出的文字,静静地听窗底下春泥开化的声音,听新铺红砖径下春水悠长的流淌,哗哗哗……那是唐诗里的水声,那是宋词里的春水模样呢!春天来了,希望来了,轻轻的,芬芳的,真好!
野外。蒹葭瘦,薄薄的憔悴。阳光蓬松,柔软,戴花,画枝,也拨弄鸟鸣,鸟影和孩子们一样跳跃……春日的小周末,纤云如白孔雀的屏,以高楼的顶为雀脊,泼开……
阳光真好!案头都是阳光的香味儿!雨水过后,春天像洗过一样,我也画个淡妆,雕花的木窗下看花花朵朵们新妆的女子一般,蜂拥而来,铺满人间……
木槿又新开了一两朵,努力地开,欢脱脱极力地开,宛若一个待嫁的女子,出阁前要盛放最美妆;
茶台上的神仙棒也林林地伸张,拔节着翠裳,一柱柱要擎天的小模样,有点儿讨喜,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张扬,每一柱都在头顶发出了小米粒一样的几瓣儿绿叶,探头探脑的娇俏样子;
一篮子草莓两天里忘记了吃,焉头耷脑的失去了水灵灵的鲜嫩,净水里淘洗几遍,一枚一枚掐去绿蒂,加点蜂蜜,打成汁儿,酸酸甜甜的草莓汁,染得嘴唇都红了,……
顶一头水水的粉杏花,说母爱,绣花木,扮一番楚楚的杏帘在望,和绿雨白茶一起偷一杯落梅家的红酒,醉在初春的野宴里……
纤薄的云朵下,白玉兰微微的憔悴薄薄的心思,少年的红海棠尚抱紧薄薄的情话……
雨水过后的阳光,是胭脂红,给花朵给爱春的女子涂抹着笑颜,欢欢喜喜地装扮起来。
画眉声里杏雨碎
梅花,泼泼洒洒,染香了草地,染香了行人衣,浸香了小径成芳径。
梅花天里,她,一个近百岁的老姨,带着善良,带着质朴,带着无望,带着对另一个老人望穿思念也不见的身影,带着一世沧桑和辛苦,无助地没入了梅花深深处,把满头白发和温厚的笑容,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个初初莅临的春天……
内疚,咬着一颗心,细细的,碎碎的,柔软的情愫里,像有一把钝钝的小锯子来来回回地走 ,夜幕降临,哀痛和负疚难以抑制地弥漫弥漫,滋长滋长,我清晰地看见了痛的颜色,像极了落梅的惨容,白而无力,夜色里一览无遗……
今天,老姨门口那一树老杏花开得特别白,雨下得特别大;疏枝几朵白花,也在泛青的绿竹叶里掩面流泪,以后的每个晨昏,花和竹再不会看见杏树荫和绿竹影里,轮椅上那个白发老人的孤影了;
杏子青,杏子黄,老人栽下的吊着紫花的肥蚕豆,一缸生命绿郁的小香葱……以后的春夏秋冬,它们也成了风中的孤儿;
来年的风雪,会渐渐封屯老人这一扇黑色的旧木门,并慢慢把小院变成残垣断壁,把盛满老人一生故事的古旧院落,变成流浪的猫儿狗儿藏匿的地方,次年,白的蓝的野花也会繁盛地爬满……
旧画面,新思念,画眉声里杏雨碎。时光滴落旧木门,从此慈祥在梦里。二姨辞了人间水,眼角多少辛酸泪,谁人共怜惜?
这就是人生中无奈的痛楚!痛楚中方能长出怀念的悠长和深情,方能弥足珍贵地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