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桥挎着篮子,钻在比她人还高半个头的荒地里,一边弓着身子往里钻,一边问道:“苏臻姐,你娘到底什么时候生啊?”
“稳婆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走在后面的苏臻说道。
“切!”唐小桥轻嗤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早半个月前,也是这样说的。结果呢?你家的饭她吃了十来天,你娘的肚子愣是没个动静。”顿了顿,“要我说,那老太婆就是个骗子!”
苏臻不好说,这还真赖不上人家稳婆。
半个月前,他爹急吼吼把稳婆请来时,人就说了这离发动还早着呢,不必要这么早就将她喊来,可是她娘说了,大户人家都是提前十天半个月的把稳婆请家里来住着的,免得万一日子没到却发动了临时乱了手脚。
结果,她老爹,真就按每日二十个铜板的价格,好茶好饭的把稳婆给供在家里。
“你说你娘这胎是弟弟还是妹妹?”唐小桥继续问道。
苏臻哪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不过……
“我挺希望是个弟弟的。”
毕竟,她爹苏木已经三十五了,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年纪,当爷爷当外公的比比皆是,偏她爹却连个能摔盆打幡的儿子都没有!
“你傻啊!”唐小桥撇了嘴,忿忿不平地说道:“你娘本来就不喜欢你,再生个儿子,你真就连个要饭的都不如了。”
呃!
秦氏不喜欢她是真,但只要有她爹在,她也还不至于连个要饭的都不如!
“不会,有我爹在呢。”苏臻说道。
唐小桥想了想,点头道:“也是,你娘对你不咋的,你爹却是极疼你的。”
言语间有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失落和羡慕。
唐小桥没有爹,她还在她娘肚子里的时候,她爹唐进财就没了,她和她娘徐氏相依为命。所幸,唐进财给她们母女留下一幢,正屋三间,东、两厢房各两间的一进小院。徐氏将东、西厢房出租,靠着这租金艰难求活。
苏臻她们一家三口,便是唐小桥家的租客。
“小桥,你身后就是棵红豆树。”苏臻提醒唐小桥道。
唐小桥闻言,连忙转身扒拉着身边的杂草,朝着那棵红豆树走去。
两个人忙活了大半个下午,眼见得太阳便要偏西,挎着的篮子也半满,苏臻对唐小桥说道:“今天就这样吧,我们先回去,明天吃过早饭再早些来。”
“好。”
唐小桥二话不说,挎着篮子便跟在苏臻身后往外走。
两人年纪一般大,都是十二岁,苏臻比唐小桥大半个月,便占了长。
走出荒地,还得走一段小路才能上大路。
走着走着,唐小桥突然看见路边的半山头上伸出一枝缀满果实的乌饭树,连连喊住苏臻,“苏臻姐,快看,上面有棵零丁子树,你在这等着,我上去拗两枝下来,我们边走边吃。”
没等苏臻吱声,唐小桥已经放下篮子,三两下地爬上了小山头。
零丁子又叫乌饭,是农村孩子难得一遇的零嘴,酸酸甜甜一把扔在嘴里,比吃什么水果都带劲。
苏臻看着头顶缀满黑色果实的树枝,刚打算把篮子放下,却见温峤急急从大路上跑下来,一边跑一边喊,“苏臻,你娘生了……”
秦氏生了个儿子,六斤五两。
苏木高兴得不行,嘴巴就差咧到了耳后根。
秦氏额头上绑着块帕子,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会儿这里不对,一会儿那里不对,不是抱怨苏木有了儿子便忘了媳妇,便是指责苏木没出息,让她儿子生在这么个破地方。
苏臻知道秦氏不喜欢她,回到家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才去了苏木和秦氏住着的东厢房。
“阿臻,快来看看你弟弟。”
苏臻才进门,便听到苏木高兴得如同裹着蜜的声音。
只是……
“你好歹也心疼下我,我这才生了你弟弟,你把门敞这么开,风往里灌,你是想我死吗?”秦氏冷着个脸对才进门的苏臻说道。
苏臻脸上的笑一瞬僵住,
正对着怀里儿子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苏木,抬头看了秦氏,“这才刚立秋没几天,外面太阳晒得人能褪一层皮,你不担心热着,怎么还担心冻着?”
秦氏闻言,皎好的脸上顿时浮起抹怒色,柳眉倒竖瞪了苏木喊道:“我才刚生了孩子你不知道吗?稳婆是怎么和你说的?这月子里的女人最忌晦受凉,病根一旦落下,一辈子都不能好!”
苏木有心再说几句,可对上秦氏泛红的眼眶,却是讷讷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别生气……”
“你知道什么,知道?你就知道帮着这个死丫头来气我!我真是作孽,拼着命不要给你生儿子,结果……呜……”说着话便掩脸哭了起来。
眼见秦氏埋头哭了起来,苏木要顿时手足无措,“你这是干什么?你这做着月子呢!不能哭,把眼睛哭坏了可怎么办?”
好说歹说总算是哄好了秦氏,长长吁了口气,正打算把苏臻喊过来,给母女俩和个稀泥,结果却发现,屋子里早没了苏臻的影子!
苏木叹了口气,知道苏臻肯定是在他刚才哄秦氏的时候悄悄走了出去。
“我们家阿臻走出去,哪个不夸她乖巧懂事,聪明能干?怎么偏就入不了你的眼?”苏木看着秦氏半是无奈半是心疼的说道。
“你想说什么?又想说我对她不好是不是?”秦氏瞪了苏木,“我是缺了她的吃还是短了她的穿?是打她了还是……”
苏木无奈的看着情绪激动的秦氏,心里第一百万次的告诉自己,算了,她们没有母女的缘份,说再多也没有意义。正想着,小床里的儿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秦氏止了喝声,转身轻拍着儿子,只哄了许久,小小的婴儿却仍旧啼哭不止。
苏木看在眼里,轻声说道:“许是饿了,你赶紧喂一口吧。”
“喂什么喂?”秦氏垂了眉眼,嘟囔着说道:“我又没什么奶,他吃不饱挨饿不说,我还痛得要死,我不喂。”
苏木傻眼了,看着秦氏,“不喂?那儿子吃什么?”
“不是说了让你找个奶娘吗?”
苏木张着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最差的奶娘一个月也得二两银子,他一个月的奉禄也才二两,请了奶娘,儿子是有奶吃了,可他们三个大人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门外坐着的苏臻也替他爹犯愁。
按他爹赚的来说,若是平时省着点用,这会儿请个奶娘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秦氏是个讲究人,从不知道“钱要省着用”是什么概念。手里有一两就敢花士肉!这会儿到了钱要用在刀刃上的时候……呵呵……苏臻笑了笑,但愿她爹私下里能有个小金库用来应应急吧!
02
只是以苏臻对苏木的了解,小金库是不可能的事。
正发着愁,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苏木耷拉着脑袋走了出来。
苏臻站了起来,“爹,骆晚她娘上个月才给她添了个妹妹,要不把弟弟抱她家去,请骆大婶帮着喂口奶?”
“苏臻,你胡说八道什么?让你弟弟去吃她的奶,你安的什么心,你?”
隔着屋子响起了秦氏的骂声。
骆晚的爹骆永安做的是倒夜香的活,每天半夜挨家挨户的收集粪便拉到城外去倒掉。秦氏平日就很是看不起他们一家,甚至三令五申不让苏臻和骆晚一起玩。
苏臻不和秦氏吵,别看秦氏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可也不过是二十四岁的年纪,这年纪比她前世死的时候还小一岁呢!
她只看了苏木,问道:“您怎么说?”
苏木到不嫌弃,可是,他很清楚秦氏的性子,真要把儿子抱去吃骆大婶的奶,她肯定不管不顾的闹起来,这还做着月子呢!于是,便对苏臻说道:“我出去一趟,你在家照顾好你娘和弟弟。”
苏臻知道,苏木这是要出去打听哪里请奶娘了。叹了口气,点头道:“行,我知道了,您去吧。”
趴门缝上看了半天的唐小桥,一待苏木离开,立刻轻手轻脚走了出来,坐在苏臻的身边,压着声音问道:“苏臻姐,你娘不是喜欢儿子吗?喜欢儿子怎么还不喂奶啊?”
苏臻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唇角扯起抹与年龄不符的讥诮之色,“小桥你错了,她啊!她喜欢的从来只有她自己!。”
按说女人对自己好点没错,毕竟,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谁还心疼你啊?
可问题是,秦氏最大的问题不是心疼自己,而是作!可以说是苏臻活了两世以来见过最作的人了。
苏木在武定县衙是个不入流的总捕头,一年的俸禄加上别的进项怎么的也有二十多两的收入,说难听点,省着点用够一个三口之家活好几年。可秦氏她愣是能用到一个子儿都不剩不说,每年还要欠几两银子的外债。
武定县虽然是天子脚下,但因为和皇城还隔着几百里路,是故物价什么的也不贵,像唐徐氏这样一幢一进的小院也才三十多两银子就够了。秦氏要是个会过日子的,何至于苏木当了十几年的捕快连幢自己的房子都没有?
“我娘煮了梨汤,你跟我去喝梨汤吧。”唐小桥说道。
苏臻摇了摇头,“不喝了,万一等会儿她有事喊我,我不在,她又要发疯。”
“她都不让你进屋!”唐小桥小脸皱得像个包子,扯着苏臻的手,“走,喝梨汤去,她喊你,你再来就是。”
苏臻想想也是,她从回来到现在还没喝口水呢,当即便要起身跟着唐小桥走,不想,屋子里却响起奶娃娃的哭声,而几乎是哭声才起,秦氏的喝斥声也随之响起。
“苏臻,苏臻……你个死丫头,你弟弟哭了,不知道来哄哄他啊?我生你有什么用!”
苏臻朝唐小桥看去。
唐小桥忙松开了拽着她的手,“那个,你娘是你娘,弟弟是弟弟,你先去哄弟弟吧,梨汤我给你留着。”
“好,谢谢小桥。”
苏臻待要伸手捏一把唐小桥的脸,唐小桥却是撒脚丫子跑了。
笑了笑,苏臻转身去了秦氏的屋子,无疑又是劈头盖脸一番骂。换在平时,苏臻肯定针锋相对,但念着秦氏刚生完孩子,她就当没听见。
别的婴儿是什么样的,苏臻不知道。但第一眼看到小床里哭得满脸通红的奶娃娃时,她便喜欢上了,小心翼翼的将人抱起,一边轻轻拍一边哼着摇篮曲。
很奇怪,刚刚还哭得声嘶力竭的婴儿,慢慢不哭了,哼哼唧唧地睁着一对漆黑像琉璃的眸子看着苏臻。
尽管很清楚,才出生的婴儿是没有视力的,但苏臻还是忍不住的往前凑了凑,语声轻柔的地说道:“宝宝,我是姐姐哦。”
小婴儿左右转着脑袋,哼哼唧唧的找奶吃,找不到嘴一张再次“哇哇”大哭起来。
秦氏气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指着苏臻骂道:“你就是个废物,连个孩子都哄不好。我生你有什么用?你能不能让我安静的睡一会儿。”
之前不管秦氏如何的为难她,苏臻都是尽量忽略不计的,毕竟原主已死,小小孩童的身体里住着的是个成熟的灵魂。你待我好,我便也待你好,你待我不好,那我也无需刻意的讨好巴结。
只,这次听到秦氏的骂声,苏臻没有像从前一样一走了之,而是抬头看向秦氏,“他饿了,要吃奶。”
“我没奶,我怎么喂?”秦氏喊道。
苏臻点头,“那行,我抱他去骆大婶家,让骆大婶帮忙喂一口。”
话落,当真抱着孩子便要往外走。
秦氏当即变了脸色,“站住!苏臻,你听好了,你要敢让你弟弟吃那个夜香婆子的奶,我……我打死你!”
苏臻冷笑,抬目看了秦氏,“那你喂?”
“奶娘呢?”秦氏苍白的脸涨得通红,瞪着苏臻问道:“你爹没有请奶娘吗?,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替他老苏家生了个大胖儿子,他连这点钱都不肯拿?你让他来,让他来和我说……”
“和你说什么?”苏臻打断秦氏的话,“请奶娘不用银子吗?你不给他银子,他拿什么请?”
“他一个大男人,老婆子孩子都养不活吗?他……”
“他每个月的奉禄不是你拿着吗?”苏臻打断秦氏的话,冷眼看着她,“你手里还有多少银子,请得起请不起奶娘,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秦氏怔怔的看着苏臻,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稍倾……
“你……你个小东西,你眼里还有尊卑长幼吗?你别以为有你爹宠着,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秦氏气得不轻,她左右摸索着,随手抓了个物件便要对着苏臻砸过去。
苏臻侧了侧身,将小婴儿护在怀里,这才看向气得三魂出窍六魂升天的秦氏,“秦秋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个为人妻为人母的样子?”
秦氏瞪着苏臻的目光简直能喷出火来。
这个小东西,她果然没将她这个母亲看在眼里。
这世上,谁家的女儿敢直呼母亲的名讳?
作者简介:鹊惜花,浙江绍兴人2012年开始从事网文创作,至今逾千万字。擅长以写实的文风讲述鲜活真实的百味生活。
代表作:锦绣芳华之农门秀色、小道姑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