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是一座小城。所谓小,骑一趟单车就从城的这头行到那头。绿林织起的不甚清楚的边界括起了我的少年时光。若一片乌云慵懒地从此处游过,整片城就一同淅沥沥地被雨幕覆盖,好像托在掌心上下雪的水晶球。
对故乡的回忆也如同一块水晶那样小,好像故乡是一片雨中小池,只撑一纸伞,浅浅几步就涉过了我的童年岁月。有时在夜里辗转难眠之时,悲哀与寂寞如濛濛细雨罩满我的心头,这时在心中便幽幽地亮起一盏灯,那如窗中烛光般摇曳的星火便是我的故乡。
故乡是这样的小且潮湿。每当忆起我的家园,记忆中最初的那片土地,我就听见了连绵不绝的细雨声。常有友人对我的说辞颇感惊讶,他们说我的住地深居陆内,气候干燥,是片少雨之地。然而一切并非如此。雨的意义不在于持续多长的岁月,而在于润湿多少土地的深度。即使是在离开故乡以后,我也时常感到灵魂中有一片积雨云在敲敲打打地漂游,这大约就是旧时的烟雨所遗留下的水分吧?
不知为何,谈起雨,就想到了黄昏。夕阳下,雨滴仿佛也烙上了火灼的赤色,如同转瞬即逝的流星般飞溅向大海。而透过晚照的霞光,你便能看到雨滴中那如火的心脏。雨声,总是在夜半过后最为人所难忘。
夜色夺去了浪的形状,然而雨始终在视所不及的某处下着。这天空中浪起浪涌的和声,似乎就是生命的沙漏在拍击着永恒的回响。年幼的我常常在无眠的夜中,闭紧双眼听到这声音。
这时我便幻想我已从尘世远远地飞离去,出走到连心灵也不知其名的黄金之乡。银色的、珍珠般的雨滴总在我心中激起关于星辰的印象。“雨是星星所流的眼泪。”不记得曾在哪里读到过这句话。然而远离故乡之后我确实常常在仰望群星时落泪。不知今日的故乡可否有雨滴落下?
人只有站在雨中才会开始回忆,对我来讲是这样。雨打湿了现实的轮廓,使它变得朦胧不明;雨牵住了忙碌的步伐,使时间也渐渐冷却。雨在回忆与当下间造出一扇莹白的透镜,分隔开人格中功利和诗意的两面。
在雨中走来一个陌生人,一个我素未谋面的青年人……曾有陌路人与我一同在故乡的街廊下站立赏雨,相对一整个午后而默默无言。啊,没有交换姓名,我们用一个手势淡然地告别。然而至今我仍在心中留着这份短暂的回忆。这大约就是雨声所呼唤的共鸣吧。淅沥沥的雨中,一切终将零落作尘,成为记忆中的一朵泪花。
雨仍在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