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执迷于木心的文字。
他写从前人们过着车、马、邮件都慢的生活,不去惦念荣华富贵;他写无底深渊换个角度看是前程万里,只要舍弃守旧的执念;他写念予毕生流离红尘,也不见得能寻着个似粥温柔的人。
对他的世界深深好奇,于是买了他的厚厚一本诗集,择了一个下午,打算庄重地阅读。读的时候心里一直挂念着,想要探求他想要表达什么的愿望过于深刻,无法融入到诗本身的意境中,自身都意识到格格不入,也便只能匆匆一看作罢。
之后兴趣便渐渐消退,直到某天读杂志时,在题目旁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嘴角不经意上扬,他说他在林肯中心偶然间听到的音乐就足以让他沉醉其中,而我也分外珍惜这巧合般的纸上的相遇。我的不经意中有他的不经意,这怕是一件让人雀跃的事了。
再细一想,我似是找寻到了自己当初执迷于木心之诗的感觉与理由了。木心的诗里所书写的人们向往的那种闲适的生活,其实正是随缘静笃的心态的体现。反而特意的、仪式般的阅读让人忘了当初的目的,因为挂念太多,执意太多,当初的本意却渐渐消逝于脑海。
有些人因为匮乏而去争取,去获得,最终的结果却因为超出合理限度而变得截然不同,若是没个限度,同样是丢失了本意。适宜的雨露滋润树苗,瓢泼大雨却像是把它丢进了深海里一去不回。无数人的一生葬在了“贪”字上,无数人仍然紧攥着多余的权利与财富,全然不知它们早已变成锋利的玻璃,把手心刺得血肉模糊。
“当我想当一个诗人时,我就失去了诗。”顾城的诗,在现在的我看来,多了些许预言的意味。
而顾城本身怕也是应了这句诗。他极度顽固与偏执的性格,使得他想要拥有对自己妻子谢烨的全部掌控权。他没有那么在意利益,他所要求的是精神上的服从和绝对掌握。他要求谢烨不许有工作,自己的诗全部由她来誊写,起居也全部由她来负责,似是到达了掌控的最高境地。
所以他失去的方式也似是与其他例子不同,他亲手弑妻,亲自剥夺了自己的拥有,然后自缢,剥夺了自己。他不仅仅失去了他的诗,他的多愁善感与无与伦比的才华,还失去了他的妻子与子女,他的一切。
于是不禁自问:一味地占有若加了所谓真切的理由和感情,便是绝对正确?若是陶渊明没了清明旷达,被官场的功名利禄所蛊惑;若是世间没了感伤的别离,每个人的相处便是永久;若是我们时常都能准确记起,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和带有极浅极淡微笑的他们……
于是历史上便没人再写东篱与菊,更鲜有人再会珍惜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朋友,那段带有泪水与欢笑的岁月也少了些值得纪念的意味,每个人都似曾相识,每段记忆都如昨日重现,这种看似什么都拥有的日子是否真的让人向往?
不会的。历史的记载告诉我们陶渊明仍旧是那个向往南山的隐逸诗人,若是拘泥于银两,怎知田园的悠然。现实的分别与遗忘真真切切发生在我们身上,若是没了失去,怎知拥有的珍贵。反而一直的拥有,不知珍惜才是真正的丧失。
不贪婪地获取并不意味着随遇而安,得过且过。仍旧要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若是让它肆意地浪费与流逝同样是一种挥霍。所以生命中那些瞬间,该奔跑时就以奔跑来铭记,若是要落泪就以泪水来纪念,不必感到羞愧,或许今后同样的场景便堙没在时间的长河中了。
精彩的年月流逝了才得以缅怀与回忆,如同回味陶渊明的诗句,如同忆起曾经青涩的我们,如同忆起一个个带有胶片质感的夏日。
就像是我收到了一颗种子,于是我便留心路上所有的花,想象是否有一株和我种下的相同。我不会采去任何一朵,因为当我这样做时,我也就失去了它:过于急切的获得同样伴随着失去,那是一朵花的陨落。
贪婪的、一味索求与占有的拥有者必失之。
挥霍的、不知执有之珍贵的拥有者必失之。
我愿捧一盏清酒,为那些拥有者,为那些被利欲消磨的年月——
盼明日再无庸碌执者。
盼你我不曾为如此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