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高地抡起了八磅大锤。
烈日烘烤着工地,烘烤着她。街上很少有行人,只有飞驰而过的汽车。人们都躲在家里午休,许多人都惬意地躺在空调房里,惟有她还在工地上抡大锤。这片工地上原是小城惟一的一座电影院,新任县长嫌它有些陈旧有碍上面来人观光,便交由一位姓黄的大老板拆除重建。旧楼拆除之后,工地上还残留着一些废钢筋,一根半截地镶嵌在龇牙咧嘴的水泥块中。要想拾得那些废钢筋,就必须敲烂砸碎水泥块。她一大早就来到工地上,四处寻觅着那种藏有废钢筋的水泥块,不断地敲着、砸着,一个上午敲砸下来,倒也拾得了十几根,大约能卖七、八块钱。作为一个拾荒者,这是很可喜的收获。但她并不满足,还想拾得更多。好拾的几乎都被前人和她拾掉了,眼下要想再拾下去,就必须像蚂蚁啃骨头似的去“啃”地梁。那是原来的老房基,特别厚实,里面隐含着一根根又粗又长的钢筋,只要能弄出一根来,一根能抵地面上的好几根呢,那是很令她眼馋的。
于是,她试着用八磅大锤去砸……
地梁像岩石一般坚硬,她一锤砸下去,顿时火花四溅,仍是丝毫无损,只不过留下了一个灰白色的印子,看来硬砸是不行的。她停下来,用毛巾擦了擦汗,一面拄着锤柄喘息,一面察看着地梁,掂量着怎样才能把里面的钢筋抠出来。烈日肆无忌惮地烘烤着她的身子,汗水不断地从她的皮肤里冒出来,又不断地被烈日烤干,在衣襟上留下一片片盐渍,但脸蛋、胸脯和臀部的汗水却总也烤不干,总是湿漉漉、亮晶晶的,紧紧地吸吮着衣裤,凸显着柔美的曲线。那高耸的乳房轮廓分明,小红枣似的乳头撑着湿衫,似乎时刻都想窜出来吐吐气。好在她的皮肤特好,是那种晒不黑的“沙皮”,被烈日烘烤了一个上午,仍是一红二白,仍然显得很娇美。她用黑亮的大眼在地梁上睃巡了一阵子,终于掂量出了另一种办法……
她放下了八磅大锤。
她从拎包里掏出一把钉锤和一只凿子,蹲在地梁的一侧,开始沿着那隐约可见的钢筋凿窟窿。她原是机械工,成天与钢铁打交道,现在干这种活儿是轻车熟道,举重若轻,不仅不感到吃力,而且似乎是一种回归和享受。她一下一下地用钉锤打击着凿头,稳重而有力度,发出一种很有节奏的脆响,听了令人产生一种难以遏制的 振奋。她凿着,凿着,凿出了一个窟窿又一个窟窿。一个小时后,一根长达三、四米的钢筋两侧的窟窿便像蜂窝似的,使钢筋逐渐裸露出了真身,而且开始松动,她不禁为之高兴。她放下手里的钉锤和凿子站起来,抓起早已准备好的钢钎,将尖端插进钢筋的一头,狠狠地撬了撬,筋头便嘣地被剥离下来了;她又接着往下撬,于是松动的钢筋便一截一截地被剥离出来,最后只剩下将近半米的一截尚卡在水泥缝里……
其时日已过午,但暑气仍未减弱。而且,她尚未吃午饭,肚子里饥肠辘辘。酷暑、饥渴、疲劳像一条条毒蛇似的缠绕着她,使她的四肢不禁有些颤抖。她很想到街上去买一点吃食充充饥,但她又不敢离开;眼看一根又粗又长的钢筋就要到手了,如果她离开,说不定马上就会被别人拣个便宜。她用遮阳帽扇了扇风,休息了一会儿便握住钢筋的一头,横过身子用力地拽,拽,嘣,钢筋终于被拽下了一小截又一小截。节节胜利激起了她的兴奋,使她忘记了酷暑、饥渴和疲劳。最后,她用双手一前一后地握着钢筋。让一截钢筋头从腋下通向身后,憋足气仰躺着将那壮实的身躯往下一坠,嘣嘣嘣,钢筋终于在顷刻间全被拽下来了。由于用力过猛,钢筋一脱离地梁,她的身子就失了控,猛地跌个仰面朝天。她本以为这一下倒在水泥碴里,会硌个生疼,谁知背下却垫着一具厚实而火热的身躯,使她吓了一跳……
是谁给她垫了背呢?
话还得从头说起。她和丈夫从县机械厂下岗以后,曾一起到南方去打工,眼下她丈夫仍在那边做车床,她则留在家里照应明年就要考大学的儿子,有时也在家门口揽点活儿,送报、扫街、钟点工都干过,上月才被负责重建县电影院的黄老板相中,招聘到公司里当一名勤杂工。这份工作只不过是在办公室里打打水、扫扫地,风不吹,日不晒,月薪2000元,每天还有一顿免费的午餐,比打零工好多了,如果不出变故,她会一直干到明年儿子考完大学再说。然而,她的命运是不能完全由自己掌握的。昨天上午下班以后,她想给正在家里炒饭吃的儿子打个电话,但公共电话已被锁起来了,她便去求黄老板开一下,黄老板却很爽快地把手机递给了她,叫她尽管用。五分钟后她和儿子通完了话,此时黄老板已回房间休息,她立即把手机送过去。当她把手机交给黄老板时,黄老板却趁机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拽。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一时吓得不知怎么办,只是一面下意识地往后缩,一面慌不迭地求叫黄老板别别别;但黄老板牛高马大,没几个回合就把她揽进了怀里,还涎笑着宽慰她说,应个急换个新鲜嘛,有什么关系呢?她像刺猬似的缩成一团,拼命地保护着自己的要害部位,并趁短暂的相持发狠话说,快放开,不然我就要喊人了!黄老板是暴发户,也是“消费”女人的专家,自知眼下还不是和她成事的时候,只得很无奈地松开了手,以为暂且放她一码,却不料她今天就不到公司里去上班。黄老板开着车四处寻找,终于发现她在工地上拾荒,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她身后,抓着她腋下伸出来的钢筋头,帮她拽了一把……
当她发现给她垫背的正是她在躲避的黄老板时,猛地像被什么蜇了一口似的爬起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生尴尬。黄老板却泰然处之,刚才他本可以趁机把她搂住,但他不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造次,只是仰躺在地上色迷迷地望了她一会儿,随之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那黑真丝短袖衫的后肩上被硌破了汤圆大的一小块,露出了粗黑的皮肉。尴尬的静场之后,她呐呐地想说什么,但黄老板没要她说,而是指了指停靠在工地尽头的雪铁龙说,快跟我回去吧,天太热啊。回去当然好,又轻松,又有可观的固定工资,但她心里清楚,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她是一个美丽而又贞洁的女人,心目中只有丈夫和儿子,她决心咬紧牙关把儿子送进大学,然后再到丈夫身边去比翼双飞,去创建更美好的未来。这是她心中的梦,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来玷污,来侵扰。黄老板见她若有所思,以为她已心有所动,便进一步说,回去吧,我每月再给你加200块钱。烈日似火,她无心再和黄老板说什么,转身去收拾东西。黄老板又以为她是要跟他回去,便帮着她去收拾,然而她却坚决地阻止了。黄老板悻悻离去,但不一会儿又送来了一份盒饭,还特地买了肉片鸡蛋汤用保温饭盒装着……
午休后,黄老板睡眼惺松地来到办公室时,发现她正在这儿等他,脸上顿时漾出了笑容,见她一副疲惫的样子,当即皱起眉头似乎很心疼地说,看把你累的……她笑了笑,没说累,也没说不累,只是给老板递了一张条子,她要求提前领取本月的工资。这个月她只上了20天的班,按月薪2000元计算,她在条子上写了1500元。黄老板看了看大笔一挥,不仅按标准批发全月的,另外还要加发100元奖金。她说她只做了20天,明天不能再来了,不要那么多钱。黄老板立即拉下脸来坚决地说,不行,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你明天还得来上班,说罢便昂首挺胸地朝经理室走去。
她到出纳那里领钱时,仍然只要了1500元。
钱一到手,她就急急地离开,生怕黄老板又来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