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叫醒我的不是闹钟,而是窗外啪嗒啪嗒的雨声。春雨贵如油,一场及时雨不期而至。惺忪地揉揉眼,听着雨点有节奏的声响,我仿佛看到了老家一片片麦田返青拔节、迎着春雨舞动欢唱的情景。父亲一准儿会戴着草帽,站在地头,抽着老旱烟,欣慰地看着那片被他视为生命的沐浴在春雨的土地。
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在地里忙碌,没有礼拜天,没有节假日,或许是老天爷怜恤,一场雨的到来,无疑是让庄稼汉歇歇脚儿,喘口气儿,随之耕地的牲畜也卸下脖子上的绳套,得以悠闲地叼着草杆儿,晃着脑袋地反刍,嘴角冒出两撮白沫子。过阴天儿的村子里格外的祥和安静,就连狗儿都乖乖地趴在大门口的门墩上,半闭着眼,有一声没一声地听着雨点砸在地面上。洼地上积了水,水泡便在地上开了花。
庄稼汉们一向在家地位高,爷们儿都是当家的。在我家,饭桌上都是父亲坐上座,母亲坐下座,素常父亲也会做饭掌勺,但来人来亲戚都是母亲的活儿。庄户人家习惯早起,即使下雨天也不会睡懒觉。一大早,喂过牛和羊,父亲戴着草帽,披一件衫子出了门。脚上的布鞋很快就湿透了,黄胶泥糊满了鞋底子,他全然不顾,泥腿把子生来就和泥土亲,身上不沾土反而不自在。
村头的刚子叔,村西头的二大爷,还有大雷哥,早就集合似的聚在麦田地头了。父亲凑过去,一人递颗烟,不拘论烟卷好孬,这是庄稼人的理法。望着绿油油的滋滋拔节的麦田,烟雾缭绕中,古铜色的脸庞透出来的是无需掩盖的喜悦。
“走,家去过阴天儿”,父亲把烟蒂扔在脚下,最后一缕烟融进了泥土里。庄稼汉不会客套,说走就走。几个人一行朝村里去,身上的衫子淋了雨,像地图一样,这儿颜色深,那儿颜色浅,一行大脚印子在泥地上清晰可见。
父亲戴着草帽一出门,母亲就在院子里忙活开了。过阴天儿对庄户人家来说,仿佛就像过年一样,不用嘱咐,不用商量,就知道该干嘛了。父亲他们进院的时候,母亲刚打树上掐了一把顶着雨珠的红晕晕的香椿芽。几个大老爷们倒不客气,进门坐在堂屋里,边抽烟,边说着庄稼地里的事儿,鞋底子上的泥巴不知道啥时候脱落了一地,和屋里的土地面丝毫没有违和感。庄稼汉们不关心美国的上市公司,也不关心伊朗的战事,他们关心的仅仅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思想的狭隘,只能说这是一种生命的本真和朴素。
晌午了,几碟小菜摆上了桌。一盘鲜嫩的香椿炒鸡蛋;自家菜园里拔的油麦菜,洗净,切段,老陈醋一拌;一碟水煮花生米,这是父亲平时最得意的酒肴;几枚咸鸭蛋,一切两半,焦黄的蛋油顺着淌进盘子里。没出院儿,母亲就搞了一桌子菜肴。几口烧酒下肚,老爷们儿话就多了起来,他们也会诉说种种生活的不如意,比如粮食价格低,农资费用高,收割机从一亩地二十块涨到了二十五……但话语间并没有颓废和失落,像在聊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似的,就像这天,偶尔下雨,偶尔刮风,但最终还是会雨过天晴,对这点,他们坚信不疑。
喝了碗母亲擀的热面汤,汉子们打着酒隔回家了,就像在自家吃饭喝酒一样气实,自在。边走边絮叨着:下了雨,麦田保垧就该追肥了,春地里的棉花也露头了。是啊!雨过天晴后,那么多活儿等着干呢!
(鞠迎春:笔名橘子,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