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老师同驻村工作队从瓮城到中坪镇茶店村扶贫攻坚已近一年，终于，全县顺利通过了国家委托的第三方检查团检查评估验收。检查团走了，他们也可以暂时回到久别的家了。
中午，日光很强，他独自一人驾车返回瓮城。在县城的入口处，一直萦绕在他满脑子的帮扶计划差点让他撞了红灯。前轮压在斑马线上，高楼下穿行奔涌的车流和人潮让他十分感慨：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在他离别期间，忽然让他感觉到什么叫真正的陌生和恐惧。在红灯未熄绿灯未亮时，他扒在方向机上，脑中不停地翻阅着过去行走在这座城市的人行道上的自己。是的，这座城市让他感到陌生，陌生到他好像一毛钱也没有在这里消费过似的。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和难受，难受得不停地呼吸着车窗外涌进来的气流。终于，后车不停鸣叫的喇叭催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车缓缓驶过斑马线。
或许他真的是困了？或许他真的是累了？或许他真的是老了？
他打开久不居住的房屋，迎面拥抱他的是霉变的空气、厚厚的粉尘，和穿过玻璃窗躺在屋中不安分守己燥热的热潮。阳台上，那株好久没人照料、奄奄一息的仙人掌，倒伏在花盆四周……他放下随身携带的行旅，来不及打扫屋子就去了新的办公大楼。
他站在他下乡扶贫期间搬迁后的新办公大楼下，抬头看了看楼顶上空悠闲飘过的几丝白云，然后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穿过宽敞的玻璃大门。他按了下电梯门上的按钮进了电梯。电梯在一到九楼间缓缓上升，他不知道是欣喜还是伤悲。总之，他心里空落落的，怪怪的，但是，最多的仍是扶贫胜利归来喜悦。
下班后，商老师与陈老师一道，沿着雍江岸边的栈道，逆流而上，闲聊着扶贫攻坚后回到单位不适的心情……河堤两岸，花红悦眼，柳丝飘飞。在夕阳打盹时，他俩来到了一家较为安静整洁的小餐馆，两菜一汤堵住了肚子的唠叨。
陈老师回家了。无心观赏城市灯火的商老师站在石拱桥上，晚风拂面，看着北去的江水、来往的车流和满城的灯火，还有桥头云集的食客们，那吆五喝六的醉酒声不断涌入他的耳际，看上去他显得有些忧郁和茫然。
沿着石级，他在桥面上轻轻地走着，从高楼上散落下来的霓虹在他眼前闪闪烁烁。他站在桥中央犹豫起来：“我该去那里？”离别这座熟悉的城市还不到一年，在他再次返回时，心里的落差怎么会有这样大？真是别有一翻滋味在心头！他用手摸了摸头顶，石漠化的头皮再次让他感觉到空前的压力和从未有过的陌生。或许是山野中灿烂的星光与朦胧的月色，占据了他的大脑时间太长太久？或许是村子上空弥漫的雾霭，挡住了他远眺山坳口进村装载蔬菜的卡车的视线太浓太厚？或许是凤凰村民组的五保户刘子银的影子，在夕阳的余辉中跳跃的时间够长够久？或许是……
回城那天，他站在茶店村委会的旗杆下看着飘扬的五星红旗，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县教育局驻村工作队在茶店村扶贫攻坚工作的一幕幕的在他脑海中翻涌。尤其是在新年后没有周末、没有假期的日子里，他和队友们同各个施工队与村民们一道，共同克服着各种困难，分享一个又一个的喜悦：路通了！水通了！电通了！农村合作社有了，产业扶贫链建起来了，村里的各类种养殖产品被一卡车一卡车送出了大山坳口。村民们笑了，笑得很纯朴，很真实，很暖心，他们感动得拍着鼓鼓的钱包对工作队说：“谢谢你们了！”工作队的同志们笑了，笑出了灿烂的泪花，擦着脸上的汗水：“没关系，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商老师喜欢读诗，在他上车离开茶店村时的那一瞬间，让他百感交集、思绪万千。他扒在方向机上想起了徐志摩的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瓮城的夜是不眠的夜，多少星光月色早被灿烂的灯火占据，就连整天轻唱的雍江江流的悦音已被食客们的醉酒声击退。
商老师坐了下了，坐在石拱桥顶端的石级上，翻看着手机中驻村时同村民们在一起工作时拍下的各类照片。这时，两个小孩沿着石拱桥上的石级从他面前轻快跑过。小女孩轻舞着两条柳丝跟在小男孩身后：“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看着两个小孩子远去的背影，商老师抬头看着高远湛蓝的夜空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要尽快适应回城后的工作。要想把工作干好，首先得学会听懂这座城市的心跳，正如在驻村时听懂大山的心跳一样。于是，他跟着雍江的轻流，听着悦耳的水声走走停停，朝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在他跟随工作队驻村期间，在县城读小学的儿子也随着他的离去而转学到了乡下。孩子的变化很大，本就够胖的身子变得更加臃肿，手机成了他最好的伴侣，成绩一落千丈。尤其是自信心，一点一滴的被时光啃食着，这让他感到空前的后怕。时不时的，他会停下来坐在路边的草坪上看北去的江水发呆。水草在柔波中轻舞，鱼儿在清流中跳跃。他在大脑中不停地拷问着自己：“昔日灿烂自信的儿子去了那里？现在怎么变得那么怪？长大后他会不会也去争当贫困户？那时还有驻村工作队来帮扶他吗？”
夜深了，城市的灯火随着露珠的来临卸掉了美丽的盛装。商老师穿过小区的大门，桂花树下，几只萤火虫拍打着翅膀在夜空中轻舞着，忽闪忽闪的。
商老师喃喃地说：“给你翅膀，就得让你飞翔，只要不迷失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