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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的 “蔷薇”

  雾影婆娑,踽踽独步于清湿的乡下小径,我大口吸着独属于郊外的混着香草味的气息。路过邻家奶奶的门前,脚步被那一扇栅栏引得驻足。蔷薇纤细的藤蔓顺着栅栏的纹理攀缘而上,早已占满了领地,不分彼此。部分骨朵半开着,露珠嵌在鹅黄花蕊周边,在渐变的粉色缘头,在花萼下的褐色尖刺。薄雾渐渐散去,我满脑子都是蔷薇恣意盛开的模样,低矮的小花墙可能不会太惊艳,但足以明丽了时光。在那温暖晨曦的注视下,眼睛中自然呈现了一位如蔷薇般的诗人的脸庞———余光中。
  余光中先生逝世已数年,好像真如他所言 “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但他之于我的感觉,是一曲古筝罢后绕梁的余音,是一盏大红袍过后唇齿溢出的馨香,浅尝一下,回味无穷。最早接触他,是因为那首 《乡愁》。邮票,船票,坟墓,海峡。从小到大,一条时光的轴线,一份愈浓的幽思。在他对祖国的赤诚之心背后,那份被阻隔的哀愁更令我动容。他的身上,似乎天生具有 “焦灼”的气质,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华兹华斯曾诗:“最微小的花朵对于我,能激起非泪水所能表现的深思。”这句话与佛学中 “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余光中就是这样一位活在细腻深思中的人。他的诗歌和散文含蓄文雅,富有神韵,能看透人生旅途中最不起眼的东西的意义,给人以启迪。
  尤然记得照片中他的那双眸子,在苍瘦的面颊上深深地陷下去。本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庞,却让一双清澈的双眼出了彩,总让人联想到初生的婴孩。不只因为他看待万物时眼中流露出的干净,更因为他那“无我”的境界。就像稚子初学语言时,对“你” “我”的概念无法认知透彻。他习惯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从最微小的波澜中过滤出智慧的感悟。
  余光中先生大爱读书和旅行,也曾在《开卷如芝麻开门》和 《何以解忧》中表达独到的见解。他认为,所谓读书,绝不止于黄金屋和颜如玉。当你为读到一本好书而如痴如醉时,心境就不是你的了,精神世界被慢慢填满,每一根神经被情节牵引着走。由此看来,古人 “废寝忘食”之言并非夸张。至于旅行,则单纯得多。没有什么目的地,一张地图,一个方向就够了。甚至他外出教学的行程都可以称之为旅行,异国他乡上下班的路上,看着不一样的风光,不一样的面孔,哪里还能感到疲惫?他让我懂得,旅行的意义绝不在于拍几张照片告诉别人 “这里我来过”,而在于发现与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去宽广自己的心胸。
  我时常去读余光中先生的散文,想寻求宝藏一样,不一定哪一句就撩动了心弦。他的散文适合在一个无杂事的黄昏,坐在一个有老人打太极拳的公园的小亭子里,借着恰到好处的残阳,埋下头去浅吟出声。一次只一篇,边联想边回味,等到日落西山,明月交替,便是时候扣上书页了。不会上瘾,但能在不经意间给你收获的惊喜。可以想象一盏明灯之下,瘦削的手指在文案上挥动,所到之处,笔尖生花……在 《猛虎与蔷薇》中,余光中写道:“完整的人生应到达两种至高的境界,能动能静,能微笑能痛哭,能像廿世纪人一样的复杂,也能像亚当夏娃一样的纯真。”这位心如赤子般炽热的人,怀着对生活最大限度的热爱,去书写自己认为生活本该拥有的模样。生活到了他手中成了一簇爬墙的蔷薇,有明艳,有露珠,也有刺,因为不完美才多了一份温柔,少了一丝骄傲,达到了细腻。月色与雪色之间,他成了第三种 “绝色”。
  他心有猛虎,在细嗅蔷薇。斯人已逝,独留蔷薇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