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我是不是以前和它有仇啊?”我哽咽着问道。“啾~啾~”这声音短而急促,常常刺破空气而来,充满了攻击性,这是它们“开战”之前的号角,我那时最是熟悉这鸟鸣,并深受其害。这是一种暴躁的鸟,它们浑身漆黑,眼睛炯炯有神,常常在某片树叶之后窥伺并寻找合适的角度,等待机会一击必中。
“两军对垒,必有一败”,这鸟却有着绝对的优势,它们行动迅速,来势汹汹,并且懂得“一鼓作气”的高超军事战术。每逢此“劲敌”我必内心惶恐,先输了气势,常常抱头鼠串,避无可避。然而通常我还未反应过来就已“中弹”。(一种由排泄物组成的纯天然无公害弹药,常常可以发现昆虫残肢)之后你会看见,它们轻巧地落在枝头,唱着胜利之歌,仿佛在嘲笑我的狼狈。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时,我被吓得惊慌失措大哭起来,之后是不敢出门的各种躲避,最后则是成了白日打伞才能出门的奇葩。当然我也曾很英勇地与之对抗过,准备过弹弓、大扫帚等武器,可无一不是溃不成军。一般是刚暴露在天空下,就听见“啪”的一声,一坨鸟粪号子弹就落在了我的头顶,此时我就已出师未捷,瞬间战败而逃。
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攻击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只攻击我?我想不通,也越想越委屈,越害怕。“阿爷,我是不是以前和它们它有仇,现在来报复我了啊?”我问这句话的时候,我阿爷正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在缭绕的烟雾中明明灭灭,让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只是抬头望了望远处那树正开得如火如荼的紫荆花,沉默不语。
我阿爷是村里有名有望的老石匠,也略懂些岐黄之术,常有人来我家找阿爷抓药,走在路上别人一般叫他一声“三爷”,我阿爷脾气相当火爆,经常骂人,谁他都骂,我父亲、我奶奶、他徒弟、他兄弟……不看人只认理,但对我,他却是没骂过的,
无论我做得好还是坏。他带我坐茶馆、采蜂蜜,看我被蜜蜂盯时叮嘱我不要跑,教我给鸽子套环,到野外放鸭子……小时候我也是浑得很,老是跟他对着干,常用“不去、不干、不要”拒绝他交待给我的各种事,他也不恼只咳嗽着叫我快点,实在叫不动也就自己一个人出了门,回来时总还要给我带上一些零食。他也常佝偻着背走在泛着月光的羊肠小道上,也在寒冬里的清晨六点送我上学。
“花呢?”院边前几日开得正灼灼的紫荆花没有了,只剩下低处的几片残瓣摇摇欲坠。准备吃饭的时候我刚好问起这件事,“煮了稀饭了。”我阿婆说,之后我则发现淡紫色的花混着米被煮成了软烂的粥放在我的面前,并且一家五口,除了我喝的是粥,他们吃的都是干饭!“快吃!这是百家米和紫荆花一起煮的粥,是你爷化缘来的百家福,吃了那鸟就不会再拉屎在你头上了。”我阿婆催促我快吃。我心中大为震惊,“化缘?是我曾经在电视剧里看的和尚拿着钵盂的那种
‘化缘’
吗?”初闻我简直难以置信,也更加难以想象我阿爷这样的人敲开一家又一家的门,拿着盆去化缘的样子,为了那鸟拉屎在我头上这件事,他专门帮我祈福,去晦气。我一时难以言语,只默默地喝光了碗里的紫荆花百福粥,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心口一热,好像真的已经福气加身了。
之后的五年,那鸟每年春天仍旧如期而至,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也是在每年春天,我阿爷又准时敲开每一家的门,求百家福,为我去晦。虽不知为何要在粥里煮上紫荆花,但每年院子旁的紫荆花树就剩下了树干和枝桠,其花硕硕不过几日便都用来煮了粥。五年后,阿爷肺癌去世,我带领我一干好友前去掏了那鸟的老巢,终于,这鸟它们再也没回来,可这院前的紫荆花却又重新繁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