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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 夏 随 想


  立夏的风吹来了。蔷薇还在,黄莺婉转,炎热尚远,是标准一段好日子。走在这样的风里,每个毛孔都舒展。
  汪曾祺眼里,几乎都是好玩的事物。他在我教书的地方读过两年书。据说,在这里遇见了他的初恋。初恋的风,大约就是立夏的风的味道:微甜,不齁。他有这么段文字:“江阴有几家水果店,最大的是正街正对寿山公园的一家,水果多,个大,饱满,新鲜。一进门,扑鼻而来的是浓浓的水果香。最突出的是香蕉的甜香。这香味不是时有时无,时浓时淡,一阵一阵的,而是从早到晚都是这么香,一种长在的、永恒的香。香透肺腑,令人欲醉。我后来到过很多地方,走进过很多水果店,都没有这家水果店的浓厚的果香。这家水果店的香味使我常常想起,永远不忘。那年我正在恋爱,初恋。”原来香蕉的香,是甜香。原来时间可以把世事点化得那么隽永,说自己就像在说故事。“寿山公园”就是现在的中山公园了,对面不见最大的水果店。不过,公园里,很热闹,很万象。喝茶、唱戏、跳舞,俗的、雅的,应有尽有。小巷子里,四方食事,汇成了一碗人间烟火。最纯美的青春故事,有了烟火打底,多年后的回忆,浓妆淡抹总相宜。初恋的难忘,大约是不思量自难忘的难忘。不用刻意想起,却从来也不会忘记。
  初恋,或者失恋,都不适合快意。快意恩仇的,不是生活,是江湖。而生活,在汪曾祺的字典里,“是很好玩儿的”。
  汪曾祺对夏天好感颇多。比如,“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话粗理不糙。每一朵花都不相同,每一朵花香的方式自然有异,坚持做自己,实在很重要。
  再比如,他有一首诗:“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记录的是在积雨的夏日,和友人在昆明莲花池边的小酒店,喝了半天慢酒的情形。小河沿岸的木香,开得正好。
  立夏之后,离栀子和木香开花的日子就近了。
  暮春的伤感,看来可以被立夏治好,包括失恋。上述昆明雨季的那场慢酒,其实也是汪曾祺摆脱失恋痛苦的法子。
  汪曾祺说,“江阴是一个江边的城市,每天江里涨潮,城里的河水也随之上涨。潮退,河水又归平静。行过虹桥,看河水涨落,有一种无端的伤感。”环城北路边的护城河,我沿河走过很多次。猜测汪曾祺的“无端伤感”,可能和“初恋”有关,和“怀人”有关,和“思乡”有关。
  那些有着青春哀愁的日子,故乡高邮有些远,初恋有时很近有时很远。“星期天,坐在自修室里,喝水,吃豆,读李清照、辛弃疾词,别是一番滋味。”汪曾祺在母校的两年,星期天多半是这样消磨过去的。他吃的豆,是粉盐豆。我喜欢去南街适园旁边的那家店买粉盐豆,沿着南街慢慢走,沿着寿山路慢慢走,沿着环城北路的河边慢慢走。每当节奏快了,或者我感觉闷了,就来这么一次。慢慢走路,慢慢吃豆,在汪曾祺说书一般的文字里,找到淡定的理由。
  我在江阴,故乡很远,直把他乡作故乡。在一座城市停留,总有很多理由。大到牵心扯肺,小到柴米油盐。水里种的豆苗,刚好可口。又是一个美好的夏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