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月亮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心上。如果不曾相见,人们就不会相恋;如果不曾相知,怎会受这相思的熬煎……”每次听到这首歌曲,心里总有一股莫名的激动,歌声激昂柔美,一下子就把人带进空旷、肃穆的静谧之地,那空灵、纯净的天籁之音让我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年轻姑娘的脸庞,而是洒满月光清辉的故乡。
许多年过去了,我固执地认为故乡的月光是暖的,我也不明白在我的印象中故乡为什么有那么多有月亮的夜晚。
黄昏,在母亲扯着嗓子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余音里,徐徐降临村子上空的雾霭与浓浓的炊烟渐渐融为了青黛色。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模糊起来,对面封坡稠密的树林已经化作一片浓重的黑影。一低头,村子里的石屋、天井里的水缸、屋后的大楸树全被黑暗收藏了。这时村东大青山顶的月亮却悄悄露出了头。橘色的光晕笼罩在她四周,像一个大大的蛋黄———那是只有在伤寒发烧时,娘才舍得给煮的鸡蛋里面的大蛋黄。当你环视四周,将目光从屋顶虬劲黝黑的酸枣树枝,再投向山头的月亮时,她已经离开山顶半人高了,橘色也淡了许多,变得白亮起来。整个山村被月光镀上了层淡淡的清光。月亮似乎想用她的亮光填平村里的沟沟壑壑,可黑色的影子却把沟沟壑壑拉得更黑更长。
几声布谷鸟的叫声从山后遥远的云际传来,夜显得更加的静谧。不知名的小虫也在四面八方不甘寂寞地鸣唱起来,这一唱把本已经黯淡下去的宝琉璃般的夜空中的星星唱活了,它们开始不停地眨呀眨。
节气已是仲夏。大家吃了晚饭,习惯在院子里纳凉。皎洁的月光给小院笼了层神秘的光辉,西屋三叔一家、北屋大娘一家,加上南屋的我家乌泱泱十几口人在院子里或蹲或坐却并不觉得拥挤。爱干净的大娘早把艾草拧成的草绳点上,红红的绳头在月光下一明一灭,好闻的艾香弥漫在整个小院的上空。勤快的三婶就着月光纳着鞋底,长长的麻线一抽,动作干净利落。我喜欢躺在大娘的怀里听她讲嫦娥玉兔、牛郎织女的故事。一仰头就能看到空中银盘般的月亮,而银河恰好从对面封坡的山头一直延伸到北面的天边。我清楚地记得大娘说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满月的夏夜,一个黑点从天上打着旋飘飘忽忽地落下来,“啪”一声恰好落在大娘身边的蒲扇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大螃蟹。“定是天河涨水了,螃蟹从河里跑出来了。”大娘肯定地说。
天上真的有条河吗?不然螃蟹哪来的?它从天上掉下来怎么没摔死呢?因为是天上的螃蟹和我从河里摸的螃蟹不一样吗?这些疑问困惑了我许多年。后来我看到世界各地都有类似的报道,甚至洪都拉斯每年还有专门的“鱼雨节”,因为每年他们那里都会有从天上掉下来的鱼,这种现象大多时候和龙卷风等天气现象有关。可我仍然愿意相信落在我家院子里的那只螃蟹,是一只因为调皮而从天上银河里溜出来的螃蟹。如今大娘大爷已经过世多年,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洒满月光的院子里乘凉的情景却清晰如昨。
冬天的夜特别漫长和无聊,而有月亮的冬夜却是我们孩子们的天堂。乘着溶溶的月光,一吃过晚饭,哥哥姐姐们就呼朋邀伴去大枣树下集合,我是他们永远甩不掉的跟屁虫。他们玩的最多的游戏是捉迷藏和跳大绳。月夜里捉迷藏最难找人,随便在黑暗旮旯里一蹲,找的人就得找上大半天。所以大家更喜欢跳大绳,德金哥有根又粗又长的麻绳,甩起来可以几个人同时一起跳,每次栀子姐和小妮姐跳得最多,她们轻盈的身姿就像是在抡圆的绳子里舞蹈。几个哥哥跳绳的花样百出,犹记得国哥单腿跳、双腿跳,还能双手打着叉地跳,引得大家一片羡慕声。这样活动一晚上,回家钻被窝睡觉就不冷了,记不得有多少个冬日的月夜我们就这样度过。
再大些,我上小学了,不能再肆无忌惮地在月夜疯玩。晚上和哥哥姐姐挤在昏黄如豆的煤油灯下做作业。后来有段时间立明跟老师要来教室的钥匙,晚上开始挨家接村里的小伙伴去学校夜读。立明从小有一副热心肠,直到现在他也热衷于各种公益事业。那时他父亲在县城上班,家里有明亮的电石灯,电石灯就是把一种散发着臭气的石头放在密闭的小铁皮桶里加上水,然后点燃插在铁皮上的铜管就会亮如白昼的一种灯。长大了才知道电石灯就是碳化钙与水反应产生了乙炔,把乙炔做燃料来照明。有了这样先进的照明设备,大家学习的积极性很高,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以后,还会再看一会闲书。所谓闲书也不过是几本优秀作文选而已。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来老师考虑到孩子们的安全问题,强制取消了夜读。可我永远也忘不了在雪夜里我和立明送一个个同学回家,最后他送下我自己一人回家的情形。皎洁的月亮挂在树梢,厚厚的雪在月光下发着蓝莹莹的光,我们一路上不说话,棉布鞋踩在雪地里吱吱咯咯地响。可心里身上都是热乎乎的,似乎觉得完成了一件超伟大的事儿。
日子就这么过着,重叠着、循环着,像山头的月光,升起了,落下了。转眼间离开故乡已近三十个年头了。季羡林老先生说,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人人都爱故乡的月亮。无论身在何处,我也是同样爱着故乡的月亮,爱着那一片皎洁的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