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书记
如今,“淘”是一个人们使用频率很高的词。在过去只有“淘金”一说,淘尽黄砂始到金。淘就是寻觅、淘换、捡漏。人们常说,淘宝、淘书。书也是宝,对爱书的人来说,淘书是快乐,也是一辈子做不完的乐事。
书,好比一个磁场,只要有书的地方,书店呀、书屋呀、书摊呀、流动的售书车、书亭,甚至卖书报废品的和收购的,都会吸引喜欢书的人。我就是这样一个淘书者,弟弟更是一个淘书迷,兄弟俩这大半辈子都与书结缘,淘书的苦乐多多,还真有不少故事。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和六十年代初,我在哈尔滨读中学。放学后和星期天总要去道里石头道街的新华书店和十二道街的古旧书店转一转,主要是看书,有时也用母亲给的零用钱、吃饭钱买一本喜爱的书。古旧书是过去时代的文化记忆,价值厚重。旧书店吸引我,因为那里的书不仅便宜,而且许多书是独有的,正是淘书者求之不得的。
我那时读的书杂,也许正是求知的饥饿欲望使然,凡是文史哲类的好书我都如饥似渴地阅读。那时也淘到不少好书、便宜书。工具书中有《四角号码字典》、《成语小辞典》和我最喜爱的一部《康熙字典》,这是一部民国初年出版印制的匣装线装本书,匣子是深蓝色布面的,匣侧为发黄的骨针扣结。这部字典为竖排本,上部留白处有每个部首单字的篆书,十分秀美。我那时喜欢用橡皮刻图章,名章、藏书章的篆书都是从那部字典上找到的。
淘书如同淘宝,一本心仪的书看到了眼睛就会突然一亮,拿在手上摩挲着,那真叫个爱不释手。在古旧书店里我淘的书不少,如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那优美的文字、精辟的见解让我叹服。沙鸥的《诗论》用诗一样的语句论诗,真是一绝。李长之的《中国文学史》、范文澜的《中国通史》、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华岗的《辩证唯物主义大纲》、金岳霖的《逻辑学》,还有王亚南、郭大力译的五卷本红色精装的《资本论》等书都是我淘来的宝贝。在那个贫困的年代,淘来的书是我的安慰,是我的朋友,使我在精神上富有。我曾写过一首打油诗:淘来的书虽然古旧,但她们似青春永驻,摸了又摸,读了又读,想把那内容记住,手中有书心潮起伏,蓝天白云健步马路。
在北京上大学,王府井、琉璃厂、西单商场的旧书摊我也常去逛,《译文》我很喜爱,一角钱一本,我买了几十本。大学毕业回到哈尔滨工作,一直以书为友。近些年淘书也有收获。我在地段街新华书城,三折买下来百花文艺出版社的上下册《外国名家随笔金库》。在中央大街书店6楼半亩园,我看到文汇出版社的一本笔汇文粹《走过半个世纪》,我五折买下,有意思的是,这本书因装订错误,在柯灵的序言前竟然多了由1065页到1092末页及版权页。这样的错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一次我在离家不远的胡同,看到一个卖废报纸、旧书的,我走近发现有一本著名作家刘震云的《一地鸡毛》,我从兜里取出一元钱,那个人很高兴地卖给了我。十年前,章治和的回忆随笔集《往事并不如烟》,以珍贵的历史回忆和斐然的才情文采使人折服,人们争相传阅,一时一书难求。我的北京家中虽有一本,但回到哈尔滨仍想再买一本,一次在北安街的书摊上惊喜地淘到了,只花了12元钱。
淘书痴迷当属弟弟。他喜欢看书、淘书、藏书,几近痴迷,书友们叫他“书痴”。他淘书的故事,著名作家我的朋友梁晓声知道后在一篇文章中“情不自禁地赞美”。弟弟对元杂剧、散曲和传奇感兴趣,20多年前他在一次书展上买了一套1982年版的《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因售价很便宜不及细看,回家才发现10卷本缺第5卷,少了魏良辅的《曲律》,15年后他在哈师大侧门地摊上意外发现那第五卷就孤单单地摆在那,翻阅首篇就是《曲律》,五元成交,大喜过望。鲁迅为了纪念知己瞿秋白整理出版了《海上述林》,弟弟先在道外早市地摊上买了一本上卷和《多余的话》随笔集,两年以后又淘到了所缺的下卷。在一次降价书展上他购得《何其芳文集》,唯独缺了收有名篇《画梦录》的第二卷,半年之后在极乐寺的一处地摊上,意外地得到了那蓝皮的二卷本,弟弟惊喜得手都发颤了。
“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弟弟是个红学迷,他搜集索引、考证、批评各派专著一百多部。为了求得冯其庸编撰的《八家批评红楼梦》,他费尽心思,询问出版社已无存书,托人外地求购无获。突然有一天与一位书友闲聊得知有此书,最终以100元得到了三卷本精装书。前些日子,他在安良街的地摊上发现了一本略嫌旧了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拿起来翻看,竟是上世纪香港艺苑出版社道林纸本印制的,是未删节本,花8元钱买回家,有人得知欲高价求购。他把玩这本书时和我说:“不能卖,比我原有的内地出的两个版本书都好。”他对淘书的痴迷真是达到了一种境界:文亦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不需花。(作者系北师大1962级中文系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