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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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屑的往事

孙法理

    乐山历史悠久,麻浩岩有东汉墓葬,唐代作有号称“世界之最”的大佛,还有岑参(岑嘉州,嘉州就属乐山),宋代有苏轼,当代有郭沫若。都与乐山有密切关系,都是乐山的骄傲。铜河的滚滚浊流,斑竹湾两手合抱的野藤,凌云、乌尤的丛林,还有厉害的蚊子,都带蛮荒味儿。尤其是火巴病躺在床上便瘫痪了,严重时会死亡。抗战初期的武大人就有死于此的。这当然令人联想到瘴疬之气,研究结果问题却在食盐。五通桥的盐含钡高,当地人吃了倒没什么,外地人初到就有严重不适应。后来研制了无钡盐,到1944年我们入学时?病便成了过时的威胁,谈虎已不色变了。
    乐山城像个大肚鲶鱼,尾巴很长。大约在1939年,承受了日本飞机在成都没丢完的几颗炸弹,肚子便没有了,只剩下背脊尾巴和几根须。武大便是在这迤逦十来里的地区安的家。
    文、法两院在城中的文庙。正殿是图书馆,两厢是教室。最高一进的大厅是礼堂兼大教室,已经快到山顶了。从那儿有一条小道通向山顶的体育场。体育场设在山顶,可见是煞费踌躇,无可奈何。理、工学院和工厂在城外。教师们的住地和学生宿舍则星星点点与断壁残垣交错散布在鲶鱼的背脊上、须上、尾巴上。王星拱校长就住在鲶鱼尾巴上,是一栋自己花钱修的草房,带着个园子,种些瓜菜西红柿之类。虽多几分野趣,上班来回可就得多走十多里的路。
    男生宿舍编了号,一、二、三……不知多少。女生宿舍却只有一个,号称“白宫”(以后学校东返,出于积习,就把东湖边上的女生宿舍称作“白宫”)。虽是非常时期,人之大欲仍存,男士们上“白宫”晋谒,称作“可儿”,不知是caee(拜访)还是court(求婚),或是caee在前court随之,或是兼而有之,毕其功于一役,待考。我们做新生时的迎新晚会上演的新编京剧《访友》,便是老大哥访问“白宫”老大姐的浪漫喜剧。只是在那戏里caee一时曾变作了quarrel(吵架),又给考证“可儿”者增加了第三解。
    那时墙报自生自灭,出的不少。只是叫“壁报”,不叫墙报。最早用“墙报”命名的似是《诗墙报》,这词当时还透着新鲜。有名的墙报是《文谈》和《风雨谈》。天下国家,身边琐事,什么都谈。苏雪林老师(即五四时期的绿漪女士)那时教着宋词。不知是这两“谈”的哪一个说她黄昏时常和她的先生“脚步合着脚步臂膀合着臂膀”漫步于城墙边上。
    那时已从化学系毕业的方成还不时在母校墙报上发点漫画。其中之一叫“穿西服,着草鞋,风流不减当年。”武大当年的莘莘学子形象于此可见。那时方成发表漫画还没用现在响当当的笔名“方成”,而用“利巴尔”。“利巴尔”者“尾巴儿”也,是广东话,很谦逊的。他是广东中山人,在校名孙顺潮,中山人而姓孙是否与孙中山沾亲?那得问他自己了。
    最为大气磅礴的是张高峰的《新闻部队》。第一期刊出便引起“轰动效应”。篇幅大、气魄大、字也大,洋洋洒洒贴满了文庙东壁,还拐了个弯。激扬文字,纵论时局,观者如堵久久不散。大家都知道张是已经毕业又回校就读的老大哥,正牌儿的报人。《大公报》曾用他的《豫灾实录》而发表社论《看重庆,念中原》,招致过停刊三日的“处分”。
    武大演过好些话剧,也演过京戏。已过世的中文系李格非老师便是当年“名票”。但京剧似乎不卖票,卖票的是某些话剧。武大话剧上过成都,那是极盛时代。到我们那时已经衰微,只在乐山演了。记得演了个王尔德的唯美派戏《莎乐美》。公元一世纪的西亚装束,造型色彩都极别致。另一个是根据C•布朗蒂《呼啸山庄》改编的多幕剧,名字不记得了,因为情节浪漫颇吸引不少观众。至于迎新送旧的演出,就多了。
    展览也常有,大多是画展,兼卖画。较为新颖的是工学院同学凌霄的蝶展。展览形式很别致。蝴蝶标本繁多,琳琅满目,凡属以品种胜的则作科学说明,凡属以色泽形象胜的则配以图画、图案,或制作成立体艺术品。前者有学术价值,后者则是精美艺术品,可以出售。一个大学生除了上课还要办这样一个展览,且不说满山遍野搜集标本要多年的功夫了,就是筹备展出的研究和艺术功夫也令人佩服。
    迁到乐山,原在珞珈山的武大教工子弟就读的东湖中学没有了,水利系的涂允成教授便慨然承担了办武大附中的任务。初时叫乐嘉中学,后来才改名武大附中。武大的子女们才有了方便的读书环境。已过世的数学系张远达老师、外语系许海兰老师和上面提到的李格非老师都是武大附中的教师。当年附中的学生现在都七八十岁了。
    有重大的往事,有琐屑的往事。我要写的是琐屑那类:抗战末期的武大。(校友篇)
    (作者为西南师大外语系退休教授,1948年毕业于武大外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