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在江边散步,突然起风了,身边的一棵柳树向我倾斜下来。我看见乌云就在树上,看上去就像是它把树压歪了一样。片刻之后,整个树身重新立起,还没等它返回原处,却又一次被吹倒在地,即使柳树弯曲到了极限也不发出声音。这时候,尘土上扬,比脚趾头还大的雨点落在地上,留下一个个黑色圆点。接着,它们汇成一条条小溪,流淌在已经全湿了的路面上。
这一切是我站在诗墙的护顶下看到的。雨虽然落不到我身上,却一个劲儿地向我飞溅。我上跨了一步,站在养花的台阶上,这时候我突然发现了前所未有的景致。江心的风像梳子一样梳出层层微波,这一层波纹尚未消失,另一层波纹却从别的方向飞速涌起,如此纵横交错,反反复复。远处,看不太清楚的雨水正在雾气笼罩中不断冲洗着江面。江面比平时洁净了许多,如同露出了一层新的肌肤。这情景不禁让我觉得江水比人体更美,我实在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容颜。
过了一会儿,雨点小下来,也慢下来,天色反而亮了一些。这时候,我发现岸边泥土上留下一条条雨水流淌的痕迹,细若游丝,线条简洁,大有神韵。在我看来,这是雨水塑造出来的书法作品。就在这些线条附近,刚才有个赤脚汉子推着自行车走过。车印很深,泥土像被刀子切断了一样,显得非常强硬,这是典型的制造(如果泥土也有生命,就可以称为伤害)。车印之所以远离艺术,是因为人的力量过大,它强行改变并毁坏了泥土,而不像雨水那样用一种持续的缓和力量不断作用于泥土,从而达成两种力量的对峙与和谐。
安置在诗墙护顶上的灯光亮了起来,真正的夜幕降临了。在诗墙上方乳白色灯光的照耀下,一副画突然吸引了我。画面中央是一张大床,一个少女赤身趴在床上,两条小腿向上翘着。她的右手捋着乌黑的头发,左手伸向床沿,和一只伸长了身子的猫连在一起。少女的目光凝视着白猫,但她只能看到白猫的头部。由于胳膊和猫都是白的,乍一看,少女的胳膊好象一直垂到了地上。在这样的雨天,第一次看到这副《少女与白猫》,我觉得少女的身体像一道欲望的闪电,和猫连在一起的那条胳膊像一道寂寞的霹雳,它们交叉撞击在一起,和此刻滚动在诗墙上空的雷鸣应和着。我的心被深深地撼动了,丝毫没有想回家的意思。我在江水和诗墙之间久久徘徊,如同雨水冲刷泥土后留下的一条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