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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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长街

  听到重建太平街的消息姥爷就开始时不时絮叨出一两段来,不外乎是什么“都是明清老建筑,你见都没见过的”,“那是真正的老长沙”之类的。直到有一天我说姥爷我们去看看吧,他才慢慢地换上外出服,装出个愁眉苦脸,迟缓又踉跄地被我搀着踏出门。姥姥在门后念:“他腿脚不方便,又看不怎么清,扶好喽。”
  一路上姥爷又在赞美太平街,这让我也不知不觉有了些期待,是不是真的有画片里精致的檐角和水磨的青色石板,小贩会在耳边叫卖,所有一切混杂在一起还依然纯净。顺着车水马龙的五一路快走到湘江大桥,若不是姥爷拐了个弯我根本不会注意那就是想象中古朴典雅的太平街。
  白到不自然的牌坊,粗糙的石刻,白粉和灰尘覆盖了干涩的石板,两边修整出来的房子有明显模仿的拙劣痕迹。经过一个戏台,金色的龙居然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塑料的哑涩反光。机械在不停的唧唧歪歪,小轿车也时不时逼得行人在两三米宽的路上四处躲闪。———这就是所谓明清建筑的太平街?既然城市已经光怪陆离而没有给古朴和宁静足够的位置,又何必把他们从安静的睡眠里喊出个似是而非的影子。
  看闲书太多的我自顾自在脑子里文艺,姥爷已经跨过横在街口的一根未装上的电线向街深处走了,没有我的忿忿不平,他津津有味,因为白内障而视力迅速下降的眼睛好像也多了些神采。
  那边是木板门,你没见过的,以前的门啊都是这样子,每天都要搬来搬去。--上面挂的不是现代锁么……,你看看那个屋檐,你不懂啊,姥爷小时候,满大街都是这么漂亮的屋檐。———一看就知道是机器批量生产的现代垃圾嘛……最后,姥爷停在一个还有两辆小面包车的小空地上,乐呵呵地指着角落里搭建的戏台:“你看那龙,多气派!”
  突然间有些感动。这是一条回忆街,所以,再粗糙也有人欣赏,再敷衍也有人捧场。在我们这一代不回头不管不顾像堂吉诃德一样荒唐又乐观地向前冲的时候,在我们之前的人们正因为这个世界太过翻天覆地而在默默地看着现在,默默地想着过去,寻找每一个可以勾起他们温暖回忆的地方,还不想让我们看到他们怀念的样子。对于他们来说,一条太平街,在新生的城市里,弥足珍贵。
  太平街不算长,慢慢走到了尽头,姥爷很干脆地走了出去,好像了了心愿般满足。太平街用不算长远的道路送给众多光阴已经流逝的人一个久远的梦,无比温暖,无比神秘,那是另一个时代的密码,也只有那个时代的人才能解读。对我们而言,那只是书籍上残存的影像了。
  长街微微曲折,从一端望向另一端,想象中的光点隐匿在转折处青色的线条下。满载回忆的它一定会消失在未来的某个质点之上,以此为界,过往的和过后的清晰分界。长街,当对你的记忆变得淡如烟雾,风中残烛,你还要用那虚弱的姿态,怎么样地停驻在对你已经完全陌生的眼睛里呢?
  姥爷离太平街一点点不停的远,那些老人们也会这样走出这街道的吧,而我们又越来越近了么?总觉得,姥爷以及他们同辈的人会在某个夜里,梦回长街,过去精细的檐角房门会随着戏台上一声漂亮的唱腔清澈无比,以最真实的模样再次活着出现在他们眼前,而不是白日里一个似是而非的幻象。以后的人们,会对长街越来越新奇和陌生的吧,用全然新的眼光看一段他们并无经历过的路程,他们会给长街以及所有和它类似的其它一个最精确最疏远的词语--历史。长街,没有回忆来充实你,你就是苍白的,然而,天知道我们多想保留你给的一切,包括一个时代的所有细节,可是我们又用什么回忆来填充你,又怎样才能继承你经历的故事,和上上辈、上一辈,带着下一辈、下下辈,梦回长街。
  梦见你,我们所有人从心底想传承的文明和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