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娃到鹿兆谦———小说《白鹿原》里不同人物命运品读
黑娃终究还是离开了原上,逃脱了仁义礼智的圣贤书、腰杆挺太直的嘉轩叔还有冰糖块与水晶饼的诱惑。他撒欢似得奔跑在原上的麦浪里,像是得到了自由。
作为长工的儿子,黑娃从小就守在马号伺候牲口,练就了一把农活技能,从天而降的“鹿兆谦”让黑娃感到不适,一种让他赤膊上阵无所适从的感觉。他是原上的孩子王,一呼百应的神气劲在徐先生的课堂上一扫而光。在白家做工的生存地位,再次让黑娃陷入极大的自卑中,年少的他难以理解父亲说的“嘉轩叔为你好”的道理,白嘉轩传统的忠厚在黑娃身上并没有得到回应,因此黑娃还是黑娃,他并不是鹿兆谦。自卑到极端的时候,他便天不怕地不怕。到后来,离开原上,娶回田小娥。
让黑娃最为纠结的一件事是:带小娥进祠堂,这成为之后所有事情的导火索。
黑娃在鹿兆鹏的带领下烧粮台,仅仅是因为鹿兆鹏承认他们的恋情,并且称赞他是“了不起的,伟大的”,黑娃想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让村上的人瞧得起他和小娥。他在努力得到“祠堂”的认可,无论是哀求还是恐吓的方法。
黑娃从农讲所回来便不是黑娃了,他被大家叫做“鹿兆谦”———曾经连自己都陌生的名字,你看,他“瞪起了眼睛”发觉“白嘉轩的腰杆仍然挺直如椽”,之后他带领农协“风搅雪”,铡死老和尚,砸祠堂,毁乡约,恰恰是因为对这里充满童年时代的厌恶与现在的向往而得不到接纳的复杂心情。他突破于封建思想是在完全无意识无指导思想下进行的,奋起反抗只是他得不到接纳后的无奈之举,在他内心深处向往之地还是祠堂。这从黑娃上山当了土匪洗劫白鹿原时打折白嘉轩的腰可以得到验证。
黑娃真正成为鹿兆谦是在被白孝文招安为炮营营长之后,迎娶秀才之女的黑娃,想要知书达理的人管管他,于是拜朱先生为师,晨起读书,学为好人。朱先生说:“想不到我的弟子中真求学问的竟是个土匪胚子”。不知道黑娃有没有想起白嘉轩送他上私塾也是为了让他成为知书达理之辈,而黑娃是在经历生生死死之后顿悟读书的重要性,这恐怕是与白嘉轩安排他读书的最大区别所在,也是黑娃真正成为鹿兆谦的开端。
鹿兆谦低调谦卑的回原上祭祖,带着名正言顺的第二任媳妇跪在祠堂,以及对白嘉轩的一句“黑娃知罪了”,黑娃已经不是黑娃,他已经成为如同名字一般的鹿兆谦。他回归到家庭,重视亲人,心生当教书先生的想法,日子如同原上麦田的秧苗,破土而生,日益茁壮。策动保安团起义成功,却被县长白孝文所陷害,在二月二龙抬头之日,他与田福贤、岳维山在白鹿原上一同被处死。
黑娃不同于白孝文,他只是长工的儿子,不需要背负族长的重担;而他也所幸是长工的儿子,也就有机会反抗四书五经的教导。同在一个屋檐下长大的他们两,一个是长幼尊卑的拥护者,一个则是受长幼尊卑的束缚,这就注定他们会相向而行,甚至一个置另一个于死地。
黑娃在孩提时代就对鹿兆鹏有着些许崇敬之情,不仅是因为兆鹏待人宽厚,还有兆鹏身上知书达理和睿智前卫的品质吸引着,可以说后来鹿兆谦的转变正是心中所崇拜的鹿兆鹏的延伸。身份不同的他们却如同兄弟一般,一块冰糖建立起信任与亲切的情谊。
黑娃将田小娥从郭举人的魔掌中拯救出来的那一刻,就开始了他们悲惨的命运。同为社会底层的他们注定会相依为命,而封建礼数捆绑下的白嘉轩等人又注定会拆散这一对新潮的自由恋爱者。但是同为社会底层,他们的追求又是不同的,于田小娥而言不过是想过上如同原上普通妇女的安稳日子;而黑娃想一次次地证明自己可以干大事,带田小娥进祠堂只是其中一件而已,这无疑与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有很大关系,受人驱使的长工也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
黑娃不是白鹿原的主人公,更不是原上那只白鹿的化身。他有的只是小人物的挣扎与改变,历经的各种劫数都是冲破牢笼追寻自由的见证,他没有任何错,他只是想遵从内心去生活,如果那个年代也可以称作“生活”的话。
至死他竟欣慰地说:“能让我躺到我的原上算是万幸了。”黑娃是原上人,也所幸他还能是原上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