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于我来说是个陌生的字眼,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父亲这个概念,所有我知道的关于父亲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从各种资料上获得的,也听母亲讲了一些他的零星生活片段,有时也从同父异母的姐姐或其他人那里了解一些,最多的还是从隔房大哥高邦杰和父亲在仁寿县的同乡刘仁耀处获得,他们现在都已去世。
四川省仁寿县高家场有一个文化人叫高秉成,他有几个儿子,最小的一个叫高力生,字泽勋,就是我父亲。他读过中学,有较好的文学和历史功底,早年和同乡刘仁耀等人到重庆做生意,后来到自来水公司收费股工作,据说他最后官至股长。解放前一年父亲被派往綦江蒲河当白矾厂厂长,我们举家随即迁居去了蒲河,三弟就是在那里生的,所以叫高蒲远。白矾是城市自来水工业必不可少的原料,时值重庆解放前夕,据说父亲在厂里组织工人罢工,因此被国民党特务经理范克明骗到重庆,后遭逮捕,在重庆市解放前两天牺牲。父亲被捕后,母亲带着我们三弟兄赶回重庆。母亲在同乡的协助下四处打听父亲的下落,只知道父亲被害,别的什么都不知道。重庆解放后,我们便在城里定居下来,这时我已满五岁,但仍不懂事,既不能为母亲分忧,也不能帮家里做事。直到我长大后才逐渐了解一些父亲的情况,但仍然是支离破碎的。
亲从家乡到重庆时还带着一个人,就是他的侄子高邦杰。高邦杰后来加入了共产党,在重庆市地下工作中负责工运,解放后曾任市总工会主席和市人大常委会委员。他生前曾写了名为《忆高力生》的回忆录,主要追述了他们在陶行知创办的社会大学学习期间的活动。
在社会大学里,父亲是最年长的学员,同学们都叫他老大哥。他在文学系,因为他喜欢写作,毛笔字写得很不错,经常写点带着浓厚的三十年代白话诗韵律的新诗,现将我抄存的两首诗转录如下,据原稿记载都是1944年我出生那年所作。底稿原在同乡刘仁耀处,现不知去向。
其一: 盆景
我们原是生活在旷野的,
被你们狠心的人啊,
弄到屋子里来,用一只小盆子装起。
你们说这才好看,这才便于欣赏。
我们受不到充分的阳光,
吸不到新鲜的空气,躯体变得瘦小可怜,
而你们更加快乐的笑了。
原来我们的灾难就是你们的欢笑。
我们的生命是不长久的,
看你们能欢笑多久!
其二: 春的伤感(想念双亲而作)
风在树叶上飘呀飘的,
暖和的太阳在晴空照着。
我走到杨柳河边,一屁股坐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家乡苦难的父母,
他们这一阵是怎么过的呀!”
小鸟在枝头喳喳地歌唱,
鱼儿在水里摇摆着尾巴,
是那么清新,那么自在。
他们的意思我懂得:
“春天是行乐的时候,你这愚蠢的人,哭些什么?”
从这两首短诗中可以看到父亲对旧社会恶势力的痛恨,同时也饱含着对家乡父老的怀念。
社会大学是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创办的成人函授学校,与育才学校一样成为了党的外围组织。1999年7月17日《重庆商报》记者王蜀娟报道称:“1946年周恩来在重庆倡导成立社会大学,当时陶行知任校长,冯玉祥当董事长,云集了国内知名学者:郭沫若、巴金、翦伯赞等。如此辉煌的历史,全国都少见。”另据贾培基著《陶行知》所记载,社会大学副校长是李公朴,董事还有张澜、沈钧儒、吴玉章、史良等,学校聘请的教师有翦伯赞、章乃器、胡风、何其芳、艾芜、张友渔、田汉等。周恩来、秦邦宪、邓发、田汉、乔冠华、郭沫若等也在社会大学授过课或作过讲演。他们教授社会经济、政治、法律、历史、文学等课程,引导学员关心和讨论国家大事。社大的学员积极投入工人运动、学生运动和华蓥山武装斗争。据统计,社大的学员有15人牺牲,其中14人葬在重庆烈士陵园。除了在社会大学期间积极参加一些集体的进步活动外,父亲还以自来水公司职工的合法身份为地下党做联络和掩护工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