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祖信
1993年10月，荆门市博物馆考古队在沙洋县纪山镇（原名四方铺乡）郭店村的楚墓发掘中出土了一批竹简，学术界命名为“郭店楚简”。
《郭店楚墓竹简》一书经我市博物馆5年的精心整理，于1998年5月由中国文物出版社出版，同月在美国达慕思大学召开了首次学术会议，立即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
郭店楚简为先秦时期的18篇典籍。从内容上可以分为道家文献4篇，即《老子》甲、乙、丙组及《太一生水》；儒家文献14篇：《缁衣》、《五行》、《六德》、《成之闻之》、《尊德义》、《性自命出》、《唐虞之道》、《忠信之道》、《穷达以时》、《鲁穆公问子思》及《语丛》4篇。其中除《老子》、《缁衣》有传世本，《五行》曾见于长沙马王堆帛书外，其他13篇均为失传2300余年的佚书。
北京大学李伯谦教授根据该墓的形制及随葬品推断出该墓下葬的时间是战国中期。有学者根据随葬品中“东宫之（币）师”耳杯考证，墓主应是楚怀王时太子衡（后登基为顷襄王）的老师，这18部竹书极有可能是墓主人生前教授太子衡的教科书。
郭店楚简的学术价值是多方面的，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
一、郭店楚简中大量的佚书，填补了先秦思想史的部分空白
郭店楚简中的佚书，都是我们前所未见的。即便是有传世本的《老子》、《缁衣》篇，郭店楚简也是迄今最原始的版本，这为我们研究先秦思想史，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文字资料。
1、早期最科学的宇宙生成论。《太一生水》是一篇早已佚失的先秦道家文献。该文论述了“太一”、“水”与天、地、神明、阴阳、四时等之间的关系，是迄今所见关于宇宙生成论的最完整、最科学的文字资料。尤其是特别强调“水”在宇宙中的作用，以及“太一”与“水”的关系，是先秦哲学文献中所从未有过的。先秦文献中有传说的“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易经》中有“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传世本《老子》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等多种宇宙生成的理论。但这些宇宙生成论的模式都是被动的、消极的、简单叠加上去的，其发展细节不得其解。而《太一生水》中“太一生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太一生出水后，水不是被动，而是能动的东西，它反回去帮助太一，再生出天地、神明、阴阳、四时等，而成为“万物之母”。因此，《太一生水》讲述的是一种循环往复，彼此相互作用的辩证发展过程，它的出现，填补了这一方面的理论空白。
2、填补了孔孟之间100多年思想理论的空白。郭店楚简儒家著作中绝大多数为新出佚书，填补了孔孟学派思想理论的空白。先秦儒家思想史上，人们总认为有缺憾。就是孔子主张“仁爱”，甚至将“仁爱”作为他思想理论的主张和核心，但却没有解决为什么要“仁爱”的问题。而孟子谈“仁爱”时，就加了个“义”字，即主张“仁义”。从孔子谈“仁”到孟子谈“仁义”，其间是怎样演化的，孟子向孔子的孙子子思的门下继承了什么？以前缺少文献资料，说不清楚。郭店楚简《性自命出》、《语丛三》等篇中有发达的心性学理论，恰好填补了孔孟之间这100多年思想理论的一些空白。
二、郭店楚简中的有关记载为学术史上解决了一些久悬未决的疑案
1、先秦时期确有“六经”。由于《乐》经亡佚，郭店楚简发现之前，我们只见到汉以后流传的五经，先秦时期是否有六经，学术界有争议。而郭店楚简《六德》赫然写着：“观诸《诗》《书》，则亦在矣；观诸《礼》《乐》，则亦在矣；观诸《易》《春秋》，则亦在矣。”这就明确地讲出了包括“乐经”在内的六经，成为先秦时期确有“六经”流传的铁证。
2、先秦时期儒道之间是和平相处的关系。以前，学术界多认为儒道两家在道德思想上是针锋相对的，而郭店楚简中的儒家与道家著作同存一墓，说明先秦时期儒道之间与汉以后儒道不相容的关系有很大的不同。传世本《老子》有“绝仁弃义，民复孝慈”之说，而“仁”和“义”却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因此，学者们普遍认为，这是道家对儒家仁义学说的否定。然而楚简《老子》甲第一句话却是：“绝伪弃虑，民复孝慈。”这里要绝弃的是“伪”、是“虑”，而非 “仁义”。由此可见，战国中期以前的儒道之间，至少在人的行为道德方面，并没有大的分歧。
3、原始儒家精神。据楚简《鲁穆公问子思》中的记载，鲁穆公曾询问子思（孔子之孙）“何如而可谓忠臣？”子思回答说：“恒称其君之恶者，可谓忠臣矣。”在子思眼中，所谓“忠臣”是那些经常批评国君缺点的人，他知道批评国君的结果：得不到国君的欢心、得不到国君的爵位，得不到国君的俸禄，什么也得不到。但他却得到了一点：把国君的缺点指出来了，并希望国君改掉，以使全民受益，这才是真正的原始儒家精神。
三、郭店楚简是目前全世界最早的原装书，为我们认识相关古书的成书年代及流变提供了资料。中国历史上曾有两次竹简的出土可与郭店楚简相媲美。第一次是西汉时期的汉武帝时，在山东曲阜拆除孔夫子旧居时从墙壁内得到一批竹书（称为孔壁竹书）；第二次是魏晋时期的晋武帝时，在河南汲郡的魏国国君坟墓里出土一批竹书（称为汲冢竹书），可这两批竹书都未保存下来。20世纪70年代在山东银雀山、长沙马王堆出土了学术著作，但都是汉代竹书，年代都比郭店楚简晚，其他地方出土的大批竹简，又都不是学术著作。郭店楚简不仅是真正的学术著作，而且是迄今为止全世界最早的原装书。
以前，由于缺乏足够的资料，我们对一些古书的成书时间及流变情况，存在着不少置疑，郭店楚简的发现为我们解决了这些难题。如《老子》的成书年代，过去学术界存在着多种说法，有春秋末年说、战国早期说、秦汉之际说、西汉初年说等等。竹简《老子》的出现，说明至迟在战国中期《老子》一书已经存在了。又如竹简《五行》比帛书《五行》早，竹简《缁衣》比现行本《礼记·缁衣》早。据此，我们可以分别考证它们的成书及流变情况。墓中随葬的书籍，通常为墓主人生前喜爱诵习之书。郭店出土了如此众多的儒家和道家的理论作品，说明了当时中国哲学的繁荣，其价值实在不可低估。
总之，作为中国乃至全人类文化财富的郭店楚简，似一座刚刚被开启的宝库，等待着我们不断地去发现，去认识……
(作者简介：刘祖信，荆门市博物馆副馆长、研究员。长期从事文物考古与楚文化研究。主要著作有：《包山楚墓》、《荆门郭店楚墓竹简》、《郭店楚简综览》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