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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心中其实都有一个鹅塘村——读徐俊国《鹅塘村纪事》





  《鹅塘村纪事》是诗人徐俊国2008年出版的一本诗集,书册很薄,我是一口气读完的,同时也是一下子被震撼到的。书中为我们描写了一个小小的鹅塘村,在这个村子里,生活是清苦的,有时甚至是痛的,但这并不妨碍诗人展现村庄的纯朴和美丽,展现那里生活的人心中满满的善良和爱。
  读那些诗歌,我们能全方位地感受一个村庄,感受那里的庄稼、牲畜、河流和人群,感受那里的生活的酸甜苦辣和生离死别,感受那里深藏的美好和孕育的未来。读那些诗歌,带给我们的是由衷的感动。在阅读过程中,我们也就成为了这个村庄历史的寻访者、故事的倾听者以及命题的叩问者。
  在这本诗集中,我最喜欢的是那首《小学生守则》,诗人这样写:
  从热爱大地一直热爱到一只不起眼的小蝌蚪见了耕牛要敬礼 不鄙视下岗蜜蜂要给捕食的蚂蚁让路 兔子休息时别喧嚣要勤快 及时给小草喝水 理发用雪和月光洗净双眼才能看丹顶鹤跳舞天亮前给公鸡医好嗓子厚葬益虫 多领养动物孤儿通知蝴蝶把“朴素即美”抄写一百遍劝说梅花鹿把头上的骨骼移回体内鼓励萤火虫 灯油不多更要挺住乐善好施 关心卑微生灵擦掉风雨雷电 珍惜花蕾和来之不易的幸福让眼泪砸痛麻木 让祈祷穿透噩梦让猫和老鼠结亲 和平共处让啄木鸟惩治腐败的力量和信心更加锐利玫瑰要去刺 罂粟花要标上骷髅头乌鸦的喉咙 大灰狼的牙齿和蛇的毒芯都要上锁提防狐狸私刻公章 发现黄鼠狼及时报告形式太多 刮掉地衣 阴影太闷 点笔阳光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尤其要学会不残忍 不无知这首诗被看作徐俊国的代表作,受到各种诗歌选本的青睐。诗名虽然叫《小学生守则》,但根本不是在写一般意义上小学生的道德和行为规范,表面上看似是一首写给“少年儿童”的诗,而且确实也能从诗句中读出童真和童趣,但诗中要表达的显然是更严肃的生活命题。“从热爱大地一直热爱到一只不起眼的小蝌蚪?”,诗人的爱心要从弱小的生命开始给予;“见了耕牛要敬礼?不鄙视下岗蜜蜂”,这是在表达对劳动者由衷的敬意;“用雪和月光洗净双眼才能看丹顶鹤跳舞”,诗人心里对美好的事物从来都是倍加尊重的……读着读着我们会发现,《小学生守则》是小学生应该做到的,同时也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做到的,有时可能小学生们会做得更好。诗人希望用这首诗唤醒的,是我们在过分追求物质的时代里,不慎丢失的那份善良、真诚和热爱,是想帮我们找回早已麻木冰冷的心。《小学生守则》无疑是我们每个人的守则,是让我们从细微之处着眼,从最不起眼的善行做起,从对内心小小的规范开始,从而真正有所敬畏,对生活和世界无限热爱。
  而另一首《故乡》,诗人却带给我不同的感受。
  一个人可以选择在黎明前的黑暗啜泣也可以选择麻木 在世事中飘零可以选择离家出走爱或者恨 甚至死亡但就是无法选择出生一个女人嫁到鹅塘村是命我被生在遍布牛粪的苦菜地也是命把辣椒水涂在乳头上的那个人用鞋底打我又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人我泪汪汪地喊她“娘”
  娘生我的地方我终生难忘那天 蟋蟀在草墩上把锯子拉得钻心响钻心响的地方叫故乡这首诗我觉得诗人写得很用力。第一段先写人生在世的选择,但诗句中书写的选择都是苦的,都是生活重压之下的被迫选择。最后两句更用力,是在纸页上发狠力———有时人们甚至没办法选择,包括出嫁和出生,都只能听天由命。第二段写苦难岁月中的温暖,母亲和故乡,那是放在心里,一想起来就心疼的人和地方。每当听到蟋蟀的叫声,就想到母亲和故乡,那叫声就像一把锯子在心上不停地拉啊拉。
  在这本诗集中,还有许多让人眼前一亮的诗句。比如在《乡村词典》诗人这样写:“男人是灶膛里的灰烬/女人是刚蒸出来的白馍/……为什么往井里扔石子总有回声/因为十米之下有魂灵/最后说说脚下的虫子/———那也是一条命啊。”读这样的句子,让我们对乡村里的事物和人有了崭新的概念,这种概念只有在徐俊国的词典里才有真切的解释,然而这种解释又是如此地让人心里一阵阵发紧。在短诗《晚了》中,诗人写了一对恋人在落日下散步的情景:“穿过荆棘丛就是茂密的松林/他们以为松林里有绵软的草床/我想叫住他们:那是鹅塘村的坟场!/因为爱得太深早已失去听觉/晚了 两人越来越亲/我一阵恐慌/就像自己的生命或爱情即将遭遇死亡。”虽然是在平静地叙述,却道出了生活的秘密,有时平静中暗含着危机,而真正的爱,何尝不是两个人相携相伴着面对危机与死亡呢?
  有人把徐俊国归为乡土诗人,认为他在《鹅塘村纪事》书写的全是无比浓烈的乡愁。这一点我是认同的。诗人们用诗歌写乡愁,是对过去美好事物的追忆,也是在与当前的生活境况达成一种妥协,似乎在说,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暂时的,未来的我将回到那个老地方,回到那个摇篮般单纯的经验中去。其实无论诗人还是我们,内心有一份乡愁确实是一件美好的事,因为这份乡愁时刻提醒我们,世上有那么一个地方,让你记得它的好,记得它的安宁,记得它的温暖,最关键的是,无论何种境地,它都会无条件地接纳你。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我们的乡愁再浓烈再真切,也不得不面对的是,我们心中的那个故乡在发生着改变,我们的故乡甚至已面目全非。比如我对故乡易县的那份乡愁里,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小胡同,是十字路口的集市,是几个卖点心的副食品商店,但这些早已销声匿迹了。我家的院子后面最早就是一块地,后来变成了一大片院落,再后来变成了数不清的两层小楼,现在是二三十层的大楼,我们的院子面临着拆迁。这一切证实的是,我的故乡正被摧毁,我的乡愁何处安放?
  有人说现在的人太苦了,人人都被拔了根,相当一部分人背井离乡,正当我们经历着身份认同和寻找归属的时候,其实故乡也不再和我们相认。所以,更多的人今天所抒发的乡愁,已并非指向某个确切的地方,有时只保留一个地名,这个地名代表的地方定格在了过往中的某个年代;有时连那个地名也是想象中的,我们反正注定要漂泊,就把乡愁寄托在一个美好的我们创造出来的地名里吧。
  我们通过徐俊国的诗走进了鹅塘村,但我们却没有必要在地图上寻找它的准确位置,因为我们每个人心中其实都有一个“鹅塘村”,只不过那个遥远又亲切的地方只有在内心的地图上才能找得到、标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