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一程,水一程,颠簸一程,三轮车,摇摇晃晃,到了健新家。
这一程有绵延的山丘,有数不清的池塘,有杂乱分布农家,当然还有我们这些兴奋的学生。
走进村庄之前,一条曲折的小路在田地里蹒跚着,路两边的田地里有一些小小的池塘,更多的是庄稼。除了尚未站稳的秧苗,还有一些玉米、花生等,这些我熟悉的抑或不熟悉的,都拨弄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末梢,让我兴奋不已。
这是我第一次来上林,也是我第一次与广西的乡村这样近距离接触。我们一路走来,一路笑来,一路歌来。走的是乡间泥泞路,笑的是田畴离离草,歌的是池塘清清水。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让我陌生又熟悉,新鲜又亲切的地方。
偏远的山村像个苍老的父亲,迎接着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儿子。儿子来得突然,父亲有点慌张,甚至为他那破旧的衣着,杂乱的外表而羞涩,而我则很幸福地扑进了他的怀抱。我喜欢那一点破旧和杂乱,喜欢那一点淳朴和羞涩,甚至我也喜欢弥漫着牛粪和炊烟的空气,喜欢渗入鸭粪的池塘。
灰瓦红墙,老树池塘,阡陌田畴,篱笆菜蓆,水牛鸭子,这儿的所有,我都倍感亲切。不是因为第一次,不是因为我熟悉,也不是因为厌倦了城市。这种亲切来得不是突然,他一直都在,在我们进村之前,在我们来的路上,在我们编织的梦里。这种亲切都融在了波动的河塘里,写在了连绵的山丘上,化在了含有泥土香的山风中。
整个村庄都在一棵大榕树后面,榕树枝繁叶茂,如伞盖可苍天,虽年事已高,但其根和主干苍劲有力,虬髯如钢筋铁骨,它就是这个村庄的最好的象征。村里的农人就像这棵老榕树,虽然生活让他们苍老和破落,但这种苍老和破落却透露着钢筋铁骨般的韧性和爽直。不知道这棵树是不是在暗喻着村里的人,也不知道村里人是不是也把它看做祖辈相传的精神,生活的艰辛,岁月的无情可以风化他们的肌肤,但不能风化他们的笑容,可以刻深脸上的皱纹,但不能刻深他们的懒惰,最终坚强的是他们的脊骨和手臂,繁衍生息了他们的祖祖孙孙。
小村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农舍参差不齐,有旧瓦房、有平房,楼房有二层的,亦有三层的,揉碎在一起,一如路上看到的村庄,有些许杂乱,有些许破旧。就是因为这样,才有亲切和真切。如果一如城市规划的那样整洁,我倒觉得陌生而疏远了。在我心里,我更易接受它的杂乱和破落。
午餐异常丰富,村里人很好客,盘里、酒杯里、碗里盛的都是满满的热情。饭后,我们去山野散步,在他们祖辈踏过的这条走出失望和希望、汗水和泪水的土道上,也留下我们年轻的脚印。阴雨天,绿荷地,春色连坡,坡上有草木青翠。池映流云山映水,池塘连连,翠竹也依依。炊烟近人家,浮云远长天,春风拂过田野,阡陌曲折得伸向丘坡。芳草情,追蜂蝶,桑叶可采采,新衣染草汁。我们把童心系在高枝,看绿杨烟外,看花间枝头。顺着沟壑,顺着窄窄的山道,拨开荆棘,我们绕着山脚走,带走野花的芳香,打落沉睡的露珠,把残枝落叶踩入泥土,把清新自然印在鞋上。站在山丘的鞍部,我的左边是水塘,我的右边是另一个村落,它在田野的尽头,在另一脉山坡的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天下起了小雨,雨渐下渐密,我们在泥泞的山道上欢快的奔跑,奔向田野,奔向我们来的地方。
不一会,天就放晴了,原来小雨是来客串,匆匆走过这悠悠天地的舞台。
每天早晨伴着袅袅的炊烟,农人开始田里的忙活。此时的炊烟便是土地的方向,田里的人嗅着田野的清新,感觉到的是劳动的幸福。一片片桑田,一席席花生,一排排玉米,层次分明的梯田,迂回曲折的阡陌,编织着彩色的土地,连长满杂芜的田埂也给山坡系上美丽的腰带,低矮的灌木丛则是镶在腰带上的珠宝,或明,或暗。时间在粗厚的手掌间爬行,在山脚下拉长阴影,当暮色染指天空,农人们便放下手中的活,跟着炊烟回家。此时的炊烟又是家的方向,他们走在蜿蜒的田埂上,沾着早春的湿气,哼着只有自己才懂的歌谣。
村民和自己的婆娘、孩子坐在低矮的饭桌前,吃着简单却香醇的晚饭。汉子说着田里的庄稼苗子,婆娘讨论着左邻右舍,村西村东的婆婆和媳妇,孩子则说今天谁谁又被老师惩罚了。黄狗冲着在猪圈里咕噜的猪叫了几声。暮色沉了,灯火亮了,安静而又朦胧。
到了晚上,除了让人难以入睡的蚊子,还有镶在夜空的满天繁星陪伴在大伙儿的周围。这里的星星比城里的明亮得多,干净得多。城市里的星星像藏在闺中的金枝玉叶,有着小家碧玉般的娇气,欲露还遮,总隔着一层朦胧的轻纱,给人的感觉是高高在上和疏远。这里的星星则似出没田间的山野姑子,有着爽朗大方的野性,干净明丽,总包不住心里的那点羞涩,给人更多的是亲切和热情。
还有不得不说的片片蛙声。蛙声就像我们晨读一样,不过它们是夜读。暮色一降,朗朗蛙声也便声声入耳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古人说得真好。入夜后,一家人坐在门前,听着蛙声,说说今年田里的那些事儿,数着自己辛苦的收成,那确实是一种别样的幸福。其实蛙声读得很多,它读懂午夜里的安静,读懂池塘上的清凉,也读懂了农人的酸甜苦辣。
伴着蛙声,盖着夜空,枕着繁星,我们进入了梦乡。这是一个花香鸟语、水秀山青、清风荡漾的静谧田园,所以这个梦很沉、很静、也很甜。当晨曦穿透枝叶的时候,她还沉浸在叶尖、草尖、花瓣的露珠里偷懒,不愿醒来。阳光洒来,晨风掠过,露珠滑落草尖,碎了一滴做梦的泪,我们醒来。当我们走过村头的老榕树,我们回头、回头、再回头。
还有很多要写,很多可以写,可是我们来得太迟,又走得太快。刚刚熟悉的,池塘边清理羽毛的鸭子,园圃里新鲜可口的蔬菜,门前的田野,屋后的青竹,当然还有村口那棵老榕树下的水牛,我要和你们说声再见了。我把你们收进我的诗词,也埋进我的心里。
道一声再见,道一声再见!阡陌田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