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
师恩难忘大一,杨守森老师教我们文学概论课。我们用的教材,是北师大童庆炳先生主编的 《文学理论教程》。其中讲文学接受一章,就是由杨老师撰写的。读自己老师撰写的章节,感觉很亲切,接受起来相对容易些。文学理论既不易教,也不易学,因为太抽象了。比如,关于“文学”的定义,教材是这么讲的:“文学是显现在话语含蕴中的审美意识形态。”什么是“话语含蕴”?什么是“审美意识形态”?的确不好懂。杨老师讲理论很高明,他从不照本宣科,而总是举出一些经典的例子,帮助我们去理解。记得杨老师讲过,人类怕蛇,喜欢绿色,都跟人类的集体无意识有关。杨老师还讲过,中外戏曲、小说里,经常写男子恋上仇家的女儿,因为这是一种故事模式,极具戏剧性。
杨老师鼓励我们尝试文学创作。他说,要真正学好文学理论,必须自己尝试写作,从中体验写作的甘苦。受杨老师鼓励,我写了一篇取材于真实生活的小说《舞》,篇幅比较长,在遣词造句上下了一番工夫,得到了杨老师的表扬。杨老师的表扬,对我以后积极参加文学社活动,产生了很大的推动作用。而且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杨老师竟把同学的习作,拿到《青年思想家》上发表了。我看有同学的习作发表了,心里很羡慕,就写了一篇散文,题目叫《黄牛宿命》,杨老师也拿去发表了。
真的很怀念那个 “爬格子”的年代。杨老师就是引领我们走上“爬格子”之路的启蒙者。
曹明海老师教我们文学欣赏课。讲义是曹老师自编的油印本。曹老师讲课,情感上特别投入,尤其是他用浑厚的调子,朗诵那些名篇佳作时,那种特殊的魅力,简直让人无法抵挡。我们这些做学生的,有时故意模仿曹老师的腔调朗诵,这貌似“不敬”之举的内里,包含着对曹老师的浓浓的喜爱。我们最喜欢朗诵的作品,是两首诗,一是夏宇的 《甜蜜的复仇》,一是徐志摩的《偶然》。“把你的影子加点盐∕腌起来∕风干∕老的时候∕下酒”;“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没有办法,青春岁月,正是诗意年华啊!
裴世俊老师教我们明清文学史。裴老师是山西平遥人,说话有浓重的山西口音,但这一点也没有影响我们喜欢他的课。裴老师是山师大从宁夏大学引进的具有博士学位的教师,九十年代初,学校具有博士学位的教师还不多。裴老师是苏州大学著名学者钱仲联先生第一批带的两位博士中的一位。跟钱先生读博士时,裴老师已经有些年纪了,在课堂上,裴老师说自己是个 “老博士”。在我们眼里,裴老师很厚道,很有亲和力。我依然记得,裴老师讲《聊斋志异》中《青凤》一篇时,讲得很细腻,把青凤的美完全讲出来了,可见裴老师对这篇小说是深有体会的。有一次,外校邀请裴老师去讲《红楼梦》,很多同学都跟去听了,我也跟着去了。临近毕业,我们找到裴老师家,请他在纪念册上题写留言。裴老师当年赠我的 《吴梅村诗歌创作探析》、《钱谦益古文首探》两部专著,我一直珍藏至今。
忘记是在大三还是大四,我选过王恒展老师的一门课《中国小说史》。王老师是潍坊人,听他用乡音讲课,感觉特别亲切。王老师讲课,声情并茂,讲到得意处,神彩飞扬,完全把古典小说中的人物给讲活了。我觉得,小说这么讲才够味。我一直认为,如果一个老师讲小说都能把学生讲睡着的话,这个老师就太失水准了。王老师的小说史课,完全把我给拿住了。王老师是我的毕业论文指导教师。我的毕业论文,写的是明末山东无名作家“西周生”的《醒世姻缘传》。多年来,我一直非常喜欢这部小说,而自己后来走上古典小说研究之路,应该说,跟当年王老师对我的指导和引领是分不开的。王老师当年赠我的专著 《中国小说发展史概论》,一直是我任教后的重要参考书。
教美学课的刘宗坤老师,似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据说刘老师是北京大学哲学系叶朗先生的研究生,他在上课的时候,从不用学校发的教材,他用的是叶先生的 《现代美学体系》。有一次,刘老师布置作业,我写的是关于崔健摇滚乐的,题目叫《为崔健音乐说几句话》。我觉得崔健的歌词很有内涵,作业主要就是分析歌词,顺带提到了解晓东的 《今儿个真高兴》,作为对比的材料。这篇作业,没想到得到了刘老师的赏识,给我打了98分的高分,并且让我在大课上介绍。我从来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过话,紧张得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用我那口音极重的临朐话,低声把作业念了几段。这真是一个奇遇。
关于体育课,难忘我们的武术老师徐伯然。从徐老师那里,我们学了一套长拳、一套螳螂拳,还有一套剑术。徐老师是螳螂拳高手,他说曾有外国学员专门找来学螳螂拳。徐老师长得瘦瘦的,身手极其敏捷。记得有一次上课,徐老师给我们示范步伐,我记得是让同学陈盟挥拳打他,陈盟放不开,不敢打,徐老师说,你放心打,你打不着我的!果然,陈盟的拳头打过来,徐老师一闪就躲过去了!从徐老师身上,我们见识到了武林中人的风范。读书·买书·写作九十年代初中期,读书的风气很盛。当年几部重要的当代文学作品被热读的情形,如今想来依然历历在目。那时候,《平凡的世界》获茅盾文学奖不久,而路遥就是在我们上大学两个月后的11月17日去世的。据说路遥是写《平凡的世界》累死的,这件事情让我们认识到,为了文学,作家竟能把命都给豁出去,可见文学实在具有惊心动魄的力量。《平凡的世界》里写到的农村生活,对以农村生源为主的师范生来说,具有天然的巨大的感动力量。尤其是孙少平读高中时艰苦生活的描写,一度把我们感动得流下泪来,因为我们很多人上中学期间,吃的是煎饼咸菜,食堂的菜基本也是吃不起的。小说中的另外一些描写,同样深深地打动了我们,比如田晓霞被洪水冲走的情景,比如金波跟藏族姑娘的浪漫之爱,以及那首传唱不衰的 《在那遥远的地方》。《平凡的世界》共分三部,分装为三册,记得当年我们读的时候,不是按顺序一部部读下来的,而是从读完一部的同学手里接过来哪一部,就从哪一部读起,可见当年小说受欢迎的程度。
从宋遂良老师口中,我们第一次听到《白鹿原》这部小说。1993年6月,即在大一的下学期,人民文学出版社第一次出版《白鹿原》,尽管以后《白鹿原》在各出版社印行多次,但在我们的心目中,人文社初版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因为初版的封面上,画着面容苍老的白嘉轩拄着拐杖的形象,这个形象,跟阅读中对白嘉轩的想象正相符合,其情形如同提起林黛玉,就会联想起陈晓旭一样。读人文社的初版,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的,还有书前陈忠实那张照片。那张照片里的陈忠实,脸上沟壑纵横,一如生养他的黄土高原。我们一下子便认定,拥有如此面相的陈忠实,正是那个写出《白鹿原》的陈忠实。
济南是山东的文化中心,购书条件也是首屈一指的。在济南读书期间,包括我在内的不少同学都买过不少书。大一、大二的时候,受制于经济条件,买的书比较少。大三、大四两年间,经济条件得到了很大改善,因为我找到了一个家教,每月可以挣得80元的报酬。每月80元,在当时的物价条件下,算是不小的一笔收入了。我就是凭借这笔收入,买了一大批书。实事求是地说,当年买的那些书,认真读过的并不多,读懂的就更少,但是在买书的过程中,增长了多方面的知识,逐渐培养起了读书的兴趣,却是实实在在的收获。当年我们经常去的书店,有三联书店济南分销店、泉城路新华书店、东方图书公司,以及英雄山下众多打折书店、经三纬四路上的古旧书店。三联书店济南分销店离山师大很近,都在文化东路上,是我们最喜欢去逛的书店。书店里的书,以学术书为主,层次比较高。三联书店济南分销店的购书章,椭圆形的,很漂亮。
学校文学社的活动,我都是积极去参加的。当年我对写作很有热情,文学社的刊物《南北朝》、《地平线》上,登过我的几篇小说和散文。我现在能够记起来的,只有一篇小说《劫》,一篇散文《掀起童年的一角》。《劫》这篇习作,原是李继曾老师写作课上的作业,取材于老家因恋爱导致自杀的真实事件。《掀起童年的一角》,主要是回忆童年时期,家里住着的青岛知青的事。
文学社的刊物,当时在同学中间影响比较大,我就是通过阅读刊物上丰富多彩的作品,认识到中文系同学各方面的才华,是多么值得相互借鉴,相互学习。臧杰的小说创作给我的印象尤其深刻。臧杰的小说,篇幅一般都很长,故事情节曲折生动。读了臧杰的小说,不得不佩服他的丰富的生活经验。赵晖是写朦胧诗的,他的写作姿态本身就很有魅力。我依然记得赵晖坐在双人床的上层,凝神思索的样子。赵晖是一条大汉,却能写出迷离恍惚的朦胧诗,让人不得不惊叹文学魅力之神奇。李龙佳写的一篇小说,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小说写的似乎是两个狙击手之间的对决,其中一个狙击手被对手算计了,结果被打死了。这篇小说,最精彩的是它的构思,尤其是结尾部分,颇有欧·亨利的神韵,令人拍案叫绝。
从 1992年到 1996年,从19岁到23岁,我们最好的青春岁月,是在母校山师大度过的。母校四年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早已融进我们的血液,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成长,让我们从过往中汲取力量,奋然前行吧!
(作者系中国语言文学系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