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 忆
序一个风沙漫天的下午,浩浩荡荡的一群,有人,有马,有牛,甚至有鸡有鸭。不时有锅碗的撞击声,或是孩子的啼哭声,总而言之,一种极不愉快的声音将这里面的人拖向烦躁……到了,一个如桶如井的地方,而这个桶或井又被束之高阁,在一座丘上,他们住下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们发现,他们或许选错地方了,水太少了,而老天爷不会因为水少而会怜悯他们。可是这里的人竟然活下来了,不过多数是勉强的。
惟独这里的李姓人家留足了富裕,成了土地的主人,而彭姓人家只能成为李姓人家和土地的佣人,一心侍候,这里被称为李家庄园,至于后来被唤作彭家庄园,那就是无法摆脱江山轮流坐的历史规律了。几百年后,变为王家庄园或是赵家庄园,就只能让后人去见证了。山这里的山多,如同山上跳来跳去的蚂蚱。可生活在山里的人却未说过,山啊,我讨厌你,或是教训自己的儿子说,要走出大山。他们爱山,山寄托了他们的希望,那种希望就如同老太太对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的寄托一样,幻想着有一天,山也同那只鸡一样生下白花花的鸡蛋,可以挎上一篮子去集上卖,那是最令人兴奋的了。可山毕竟是山,很多时候没有一只老母鸡那样驯服。他们开始恨山,他们买了牛羊,甚至兔子,去啃噬它。他们未曾想到的是,这给他们带来了花花绿绿的纸,就这样,羊成了每个家庭的一员,而且受到了贵宾式的待遇。
有一日,春风吹到了这个小山窝,他们对山的爱胜过了对自己生命的爱,为了花花绿绿,媳妇失去了丈夫,父亲没有了儿子,爷爷看不到孙子,这时,他们才悟出,这山是要发咒啊。他们又开始恨山,如同恨自家的牛踩死了下蛋的鸡。可他们还得敬它,用牛头猪头,用鸡鸭鱼,向素不相识的山神祈祷,给这个小村留下生命的香火吧。他们似乎觉察到。这里的男人少了。魂那一年,东洋帝国的飞机在这片天空盘旋,岛上的子孙也来了,扬言要灭亡中国,包括这个小山村。他们对这些听不懂这里话的穿着黄衣服的扛着枪的人恨之入骨,叫他们鬼子。他们对鬼子这个词异常满意,甚至现在老人在唬孩子时都要说,鬼子来了。他们不怕鬼子,也放出口号,将鬼子赶出李家庄园。鬼子就是鬼子,在大多数时候无法与人抗衡。这里的人有土炮、火枪、长矛,有菜刀、棍子,甚至连夹耗子的夹子都用上了。在鬼子鬼哭狼嚎地逃窜时,他们喊痛快,这种痛快是劈完柴后喝上一海碗井水的感觉。
但有一天,村里的五名游击战士被鬼子在黑铁山杀害时,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哭了。直至今日,这座山未动一块石头,他们说这山里有魂,有魂。水一年盛夏,村里大旱,庄上几乎所有的生灵都曾见过死神的面孔,甚至成为死神的手下败将,他们的神经已和地里干枯的叶子没什么两样了。躺在那里他们会惧怕,会颤抖。他们害怕老鼠会趁他们熟睡的时候吃掉他们的手或脚。尚有余气的老人言,此乃劫数。这时整个村庄像是即将死去的驴子,只是喘息,就是用力踢它一脚,也只是微弱的哼一声。
直到有一天,村里一位颇有威望的老者躺在床上对全村人说,昨晚老天爷托梦与我,南面沟里有水。于是,村里的后生便如同小蛇一般缓缓地南移了。可不如所愿,那里是大片的红土,此时不用说水,连尿都没有了。风吹过,太阳晒过,这沟里的人化成了累累白骨,这便是死人沟。人二奶奶年轻时嫁给了二爷,但二奶奶不能生养,二爷便与别的女人生了孩子,作为他们的。后来二爷死了,二奶奶改嫁了,再后来那男人又死了,这时二奶奶已八十多岁了,几年后二奶奶上吊死了。村里人都说,死得好啊,这女人命硬,克夫。
现在,二奶奶的坟茔已是杂草丛生,每年春日,杂草长出,秋末又枯黄。二奶奶所谓的后代只能背着千古的罪名枉活一世了。宅茅草萋萋,几处屋梁已出现了裂痕,那扇摇摇欲坠的老门似乎是老太太嘴里的那颗泛黄的门牙,几条老狗“唿”一下从黑洞洞的屋里窜了出来,倒把外边觅食的芦花鸡给惊了,这就是昔日的“荣国府”?一提到这里,村里人讲起来,就像女人们拆线一样,有那么长。这是国民党将军的豪宅。那晚,将军要随军打仗,老母亲死命地拉着儿子,骂着,狗剩子,你把你娘撂这里啊……将军无奈,只好守着娘。那车那俸禄自然也就化作云烟了,那些东西怎么会留恋这样一个人啊。后记一曲悲歌筑就了这个古村的历史。只能祭奠,只是祭奠。(韩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