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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 不 掉 的 福 柯


  在场的各位老师、安大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每次来安大,我都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因为我的老师孙伯癸教授在去世之前曾在安大哲学系开讲座长达二十年。安大和我们南京大学关系非常密切,我们在很多学科都有非常密切的联系。今年年底我会出版一本新书叫《回到福柯》,所以我想把自己最新的一些想法再给同学们报告一下。
  福柯是伟大的哲学家,但是他这个伟大是非常奇特的。他的去世实际上不太光彩,因为他死于艾滋病。福柯是同性恋者,而且他大学期间因此患有精神分裂症。和我们国家一样,六十年代的法国主要以异性恋为主,同性恋是违法的,因此他在法国得不到释放。旧金山是世界同性恋者的大本营,在伯克利教书时他一下课就到旧金山去狂欢。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这样放纵自己,福柯感觉自己非常幸福,但他也因此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福柯的学术和他独特的身份状况有直接关系。
  我接触福柯是非常偶然的。前年结束海德格尔研究以后,我准备研究意大利当代著名的后马克思哲学家———阿甘本。
  但是阿甘本在他的著作里边反复讲他的全部方法论都来源于福柯。考古学、谱系学,特别是在当代西方左翼知识分子中非常热的生命政治理论、范式研究等等都与福柯有关。所以读了一半阿甘本我就没办法再读下去,于是我回过头来重新读福柯。一读就意外地写出了一本书,以至于现在关于阿甘本的研究还没有完成。福柯的哲学思想实际上是西方哲学的东西。
  一、初识福柯福柯的思想和他的存在状况一样是非常忧郁的。福柯所有的文本和书,几乎都是对传统的颠覆性思考。我对福柯的理解有四个比较感性的关键词。一是疯狂。在那个年代里,很多后现代主义大师比如阿尔都塞都患有精神分裂。在那个时代里面很多思想家都和疯狂相关。二是同性恋。三是诗性。四是革命。
  我想如果福柯坐在这里对同学们说一段话,他可能会这样去评述自己的思想:“我不是一本《圣经》,而是一个工具箱。”在信仰里,圣经只能被相信,而不存在对不对或上帝存不存在的问题。福柯的意思是不要简单地判断他的思想是否对,重要的是把它当做一种思考的方法。上次我发言时说过“方法决定视域”,意思是学习福柯时要像他一样去思考。
  用福柯的话说,这个工具箱是一个不断扔向自己的手榴弹。有很多和我同时代的哲学家博士毕业时做的同一个问题就是价值哲学。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以后他们还在谈论这个问题,这说明很多思想家一生的思想是不会变化的。但福柯的每一本书都是对自己前一本书的否定,因此他的思想就是:“我就是一颗不断扔向自己的手榴弹。”所以遭遇福柯是非常困难的。他的思想不存在一致化历程,从1961年博士毕业到1984年去世,他的整个思想历程是一个不断自我颠覆的过程。
  我在选择福柯的思想时没有选择很多人都特别重视的,比如他1961年博士论文研究的《疯癫与古代史》。我选择的第一个文本是福柯1966年完成的《词与物》。因为在这本书中他提出了第一个他最重要的高峰状态的方法论原则和核心观点。第二本书是1969年的《认知考古学》,这里说的“考古”并不是指历史,也不是遗存物的考证和考据,而是一个全新的观念考据。第三本书不是哲学领域的书籍,而是一本横跨政治学、社会学、管理学、文学的重要经典著作———《规范与惩罚》。
  1968年法国发生了非常重要的红色五月风暴。当中国大陆进行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法国巴黎的大街上也有一批戴着写有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或者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字样的红袖章的人。他们在法国街头进行了一场重要的文化革命,直接造资产阶级的反。这场运动深深地触动了福柯。1968年之前福柯和他的老师关系非常奇怪,因为埃尔多塞是一位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家,但福柯从一开始就拒斥马克思。直到1968年,福柯的思想急剧左转,甚至倾向于革命。在西欧资产阶级社会中,福柯从1969年直到去世,一直坚定地对资产阶级政治权力进行全面批判。他在1969年被评为法兰西学院的院士,任思想史教授,这在法国是非常高的荣誉。从1970年到1984年福柯每年都会有系列讲座,在这些演讲中,福柯形成了一个全新的著名的生命政治哲学。除了我刚提到的阿甘本,齐瑟克、朗西埃、阿兰达布这些欧洲最著名的左派思想家讨论的最核心的概念也是什么是生命政治哲学。
  二、遭遇福柯的感受———读不懂福柯是存在论上的宿命这种感受对每一个阅读福柯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可比拟的窘境和困境。对我们所有正常的读者,包括在座的同学来说,读不懂福柯是存在论上的宿命。福柯思考的出发点是和常人不一样的,他的第一本书是《古典时代的疯狂史》。我们经常讲一个人有点疯,就是指这个人不正常,用网络语言说就是该吃药了。但福柯在这本书中思考的最重要的观点就是“所谓正常”即所有人都是按照正常的行为标准活着。而福柯首先思考的就是不正常的疯子。他经过研究发现精神病和疯狂并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在一定的科学话语体系形成之后,做出的理性的判定。“正常”和“不正常”把一批人宣布为和我们格格不入的人。
  他颠覆性的第一个观点和我们正常人的视域不一样。其中更深的背景是在性的基本意识上他和我们正常的异性恋不同。福柯在他存在的情境当中,在他所观察的世界里面处于被压抑的状态。这是我们处在正常生活中的人无法体知的。因此在哲学里他所有的思考是另类的。他恰恰是用不正常的视域来观察我们所谓如鱼得水的正常的生活。如果我们不能体知这种所谓不正常的视角,就没办法理解福柯的思维特征。
  对中国大陆来讲后现代是对经典理性的颠覆,我对后现代持批评态度。比如德勒兹在批评资本主义对人奴役的时,给出的解放人的方法就是精神分裂。我用《阿甘正传》来进行说明,这部影片的背景体现了一个很深的哲学理念。阿甘和我们的正常人不一样。所有人都有生死的概念,帕斯卡说过一滴水都能把他呛死。炮弹响起时,所有士兵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地上趴。但阿甘没有死的概念,炮弹一响就往前跑,最后成了英雄。他的整个生活过程和正常人不一样。我们都背负着理性和教化各种沉重的东西,而阿甘没有。
  总而言之,要进入福柯就要转换视角,就要像福柯一样去思考。我们只有去了解那种被宣布为不正常的思想状况,才有可能遭遇福柯。所以很多时候人们对福柯的判断非常有意思。一位思想家曾用四种主义来描述福柯:疯狂浪漫主义、违法浪漫主义、反常浪漫主义、麻醉品浪漫主义。
  福柯吸毒。在六十年代,受红色五月风暴影响,美国出现了“垮掉的一代”、金斯堡的诗歌,一批学生站出来反抗资本主义的现代性。当时有两个非常著名的文化运动,一是摇滚乐,二是毒品。中国现在吸食毒品的大都是社会底层边缘化的人。但在欧洲,毒品最早在知识分子群体和艺术家群体中被发现。西方马克思主义法兰西学院著名的哲学大师马尔科赛在一篇重要的论文中提出六十年代左翼学生吸毒主要是反抗现代文明。他详细地描述了吸毒以后会产生的幻觉。吸毒团伙里面最核心的部分是正常社会中所有的性别差异、老幼差异、文化差异全部都消失了。西方马克思主义讨论的是异化社会中金钱关系、等级关系在吸毒后统统都涣散了。
  福柯、萨特这样的大师全都吸毒。所以我们读他们的时候就会想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思考?这实际上都和他们在主流社会中边缘化的状态相关,和他们产生的幻觉相关。因此他们会对所谓的正常社会强加的性关系、性观念、知识的教化、价值取向等方面产生全面的拒斥。
  三、福柯学术特点1.思想涉及领域的广泛性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后,欧洲的思想界没有学科边界。我刚提到的萨特是法国著名的存在主义大师,同时他也因杰出的文学创作获诺贝尔文学奖。
  福柯研究的是哲学,但他起步学的是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1969年的《认知考古学》是历史学的重要方法论经典。《规范与惩罚》是政治学、管理学、社会学的经典。晚期法兰克福学派系列讲座是当代政治学的最高典范。我在遭遇福柯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心理学、精神分析学、艺术等方面的障碍。福柯的很多讲座是关于西方现代派油画的分析。我们阅读的时候就会觉得很困难甚至喘不过气。所以单纯的哲学系的学生、文学的学生或者社会学的学生在读福柯时都会遭遇一个很大的瓶颈。因为我们专业的边界是刚性的,而西方许多当代的大师都是交叉性的。
  福柯的思想具有跨界性质,这也给我很大的启示。他的作品涉及性和犯罪。他经常会跑到监狱、精神病院中去与犯人、精神病患者交谈。他同时也对绘画、政治权力进行思考。他给我的启示是我们在知识积累的过程中,不仅要在一个专业里学下去,也要把视野打开。所以,读福柯永远不要在格式化中去读,否则读出来的只是哲学的概念。你要去读很多东西不然就无法体知他的思想。
  2.思想的原创性我们的总书记、总理都在讲,我们国家最需要的就是原创性的思考。我在学术界有个恶名,就是发明很多古怪的词,大家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福柯给我很大的支持。他一生思想上原创性的概念非常多。他很多重要的核心概念对改变思想史、改变一代人的学术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比如我们从法文里面翻译过来的“塑性”,过去把它翻译成“形成”等等,但它有非常独特的含义。还有“话语事件场”,它强调话语不是我们一般的言语,而是看不见的、实际的、功能性的运作,它已经从传统的语言学、哲学深入到非常深的思考中去了。
  3.思想的非连续性1998年我在《回到马克思》序言第一版序中就写到,过去苏联体制强调的是马克思主义的连续性,假设马克思从真理到真理是连续的。但实际上马克思的发展历程有一定的断裂性,这个非连续性是福柯思想方法论中最核心的部分。
  传统的研究法假设马克思等于真理。那时人们认为马恩全集第一卷到马恩全集第五十卷,第一个字到第五十卷的最后一个字,全部是绝对正确的,那时没有人深入地想过。过去我们假设马克思从头到尾甚至认为马克思诞生时的第一声啼哭就是马克思真理,而当我们去面对真实的文本和历史语境时,就会发现马克思在每一时段里都会有独特的思考特质和思想。非连续性是一种方法,甚至是一种历史观。别人看到连续和同质的地方,我看到的是断裂。
  四、福柯哲学的独特观点1.看见不在场之物———多重目光研究福柯的文献很多,但有很多翻译者并不是研究福柯的,所以我在《回到福柯》中拼贴了很多法文原本。进一步介绍他的具体观点之前我们要重点讨论一个问题,即如何做到福柯哲学中所说的看见不在场之物。我给大家放映一张福柯在《词与物》第一章中讨论的油画。这幅油画是西班牙一位大师早期的经典之作,被翻译成《宫中侍女》或《宫娥》。
  福柯在对整幅画的分析里说,看这幅油画,重要的不是看可见的东西,而是要看到多重不可见的目光。谈到多重不可见的目光还要交代一下没有入场的最重要的模特———国王夫妇,也就是福柯认为正在被画的模特。我们看到墙的最后有一个发白的亮光,那是一面镜子。它正好映射了在我们这个位置上看不到的国王和王后。所以这幅画很复杂,他们没有出场,但是他们作为一个镜像出场。福柯让我们体知的目光是多重交织的、不可见的,这也是这幅画的意义所在。
  福柯对这幅画的描述是:一天,国王和王后在画油画,小公主在这儿捣乱,侍女在劝小公主。实际上我们会发现画家将目光投向了不可知处。我们看不见,因为这个目光投向了我们这个位置。另一重目光没有出现,是因为画家把目光定格在了画布上,这个部分恰恰是我们看不到的,但是这重目光是存在的。在这幅画里面最重要的目光是第三重目光,即世俗权利。没有出场的国王和王后代表了军权,而这幅画的支撑点就是没有出场的王权。当然,它讲的是互相交织的表象之间的关系。表象的世界是福柯对于整个古典认识型最重要的核心关键词,资本主义文化的第三个时段的古典认识型就是由它建构起来的。
  接下来我们讲后现代。我的《福柯和毕加索,谁看走了眼》已经在《中华读书报》发表了,文章的标题是反福柯的。我认为实际上这一天发生的故事不像福柯所解释的。这一天画家不是在为国王和王后画画,真正的主人翁是小公主。小公主不愿意一动不动地让画家画,一直闹着下来。旁边的小狗也打瞌睡了,小丑为小公主表演来提起她的兴趣。这时,管家实在对付不了爱闹的小公主,所以跑去喊来了国王和王后。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画家给了我们直接的表示。画家的调色盘倾斜着对着观众,调色盘里有两种非常显眼的油彩,一种是粉红色,一种是白色。而被福柯假设为模特的国王和王后的身上没有这两种色彩。我做了这种分析以后就发现福柯所假设的三重目光顷刻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我讲的故事根本不是福柯所讲的故事。当然,并不否定福柯想通过对这幅画的解读来说明自己对世界的观点。
  我们把这个故事继续后现代化。毕加索在五十年代的中期复制了这幅《宫娥》。在他的画里,画家变成了头顶着天的大怪物,因为他能够支配所有表象。这里的主人翁仍然是小公主,两个侍女却变得非常厉害。作者把这幅画命名为《宫中侍女》,是因为它着重表现的就是侍女。这幅画描述了宫廷关系,即侍女伺候小公主的复杂的关系。所以毕加索按照这种理解将两个侍女发生了明显的变形,跪着的变成了双面人,而站着的就变为一个怪物。更有趣的是,福柯认为是最重要支撑点的国王和王后在这幅画里变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毕加索的理解跟我的理解接近,而跟福柯的理解完全不一样。
  接着是最后一张后现代画作,它是真实照片模拟的《宫娥》。画家变成了一个拿着高级照相机的非常漂亮的小男孩。表象的呈现方式发生了变化,这个模特不仅是后现代,而是超级后现代。法国思想家所面对的哲学问题并不是具象的存在,而是观念中非常复杂的哲学关系的思考。所以,看见不在场之物是福柯哲学甚至是那个时代法国哲学家非常重要的思考点。有了这个入口,我们才可能进入到福柯哲学的观念。
  2.沉默考古学福柯在六十年代中期,也就是疯癫时期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即沉默考古学。福柯曾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专门到巴士底狱做犯人的研究,这个集子是这些人写的,或者是与这些人相关的原始状态的,标题叫做《名声狼藉的人》。所以福柯关注的东西不进入历史记述,但却跟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密切相关。一个人的存在过程中,有无数隐秘的东西永远不会进入记载。我们今天讲历史是真实的,其实这种说法不准确。历史当中总有一段是黑暗的,当事人不想让别人知道。记叙者可能会故意记载假的东西,因为任何一个时期的记载都是统治者意志的表现。如历史中关于武则天的记载是一部权利统治的历史。而《抗日战争史》第一次承认正面战场则是我们开始真正正视历史的表现。福柯当时做的题目是所谓考古学的真正对象恰恰是被掩盖起来的、黑暗的、不可见的部分,是所有正常人不愿意看到的东西。这一点对我的触动很大。
  五、福柯重要著作《规训与惩罚》的主要内容《规训与惩罚》是福柯的一个重大转变,因为之前他所研究和讨论的还是知识论、文化论和史学方法论。《规训与惩罚》是社会学和政治学的经典之作,此后他便非常自觉地向马克思主义靠拢,开始批判当代的资本主义权利。福柯在这本书中强调了几个要点。
  第一,权利不再是外界的压迫,不再是自上而下的东西。虽然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强迫,但这并不表示权利的消失。从流水线到现代工业的发展,真正支配人们的是随着生产、军队、教育所布展的微观权利,权利不再是宏观的、高悬的、可见的皮鞭。马克思曾说:“经济是饥饿的皮鞭。”在雇佣制中,工人如果不在资本家的工厂里接受剥削就会被饿死。现代资产阶级发展的核心目标是让所有人都过得好,“让大家都成功”成为了资产阶级的口号,这也是福柯在权利研究中所探讨的问题。我们国家现在正在建立现代性法制社会,而福柯所讨论的就是法制社会的本质。
  第二,“惩罚”不再来自别人,而是我们的自我戒律、自我惩罚,法制的过程是所有人的自律。“自拘性”是福柯在这本书中讨论的核心制约点,今天民主制的核心就是我们对自身的统治,所以这本书讨论了权力核心和权力形式的变化。他用了大量的词,如“权力物理学”、“毛细血管的权力”等,这里的权力看不见,但却渗透到了所有日常生活中的支配。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当中,有些学者讨论的是“小事情异化”。
  例如,一个老太太推着购物车从超市门口进去,到选购完商品,再到交钱为止,每一个动作都是被支配的。电视台播放的广告会控制我们的无意识方面,广告关不掉,因为广告从来不是针对意识方面,而是唤醒了我们下意识中的欲望。我们不能理解为什么商家会花一个亿甚至更多在中央电视台投放广告,但事实情况是所有的广告费都由我们消费者所承担。
  福柯研究的问题就是在生活细节当中对每一个人存在本身的支配和追问。
  第三,“生命政治”。阿甘本对福柯的“生命政治”
  进行了重要的延伸,他在此基础之上提出了“赤裸生命”的观点。我们活着,我们每天吃饭,这是人的物质成分;我们作为公民享有宪法所给予的一切公民权利,这是人的社会成分。所以人有自然存在和社会性两方面的成分。
  罗马法中有一种“悬法”状态,即把法律搁置起来。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元老院会指定一个人,所有人都可以杀死这个人,并且不构成犯罪。这个被杀之人实际上就处于“赤裸生命”的状态。首先,他是一个人的存在;其次,他作为一个公民却被剥夺了所有的法律保护,这使他处于一个人和非人之间的生存状态。阿甘本认为这种生存状态就是“赤裸生命”。阿甘本的这种判断基于福柯1975年前后在法兰西演讲中提出的现代资产阶级政治最重要的不再是“规训权利”而是“生命权利”的观点。资本对生命的控制发生在十九世纪下半叶。
  阿甘本在2006年写了《奥斯维辛的剩余》,他运用了福柯的“生命政治”对“奥斯维辛现象”进行了讨论。“奥斯维辛之后不再写诗”是阿多诺很著名的一句话,他认为仁者才能谈诗,而人类的历史上却出现了奥斯维辛这样的屠杀。阿多诺也曾说“奥斯维辛之后一切关于奥斯维辛的言说都是垃圾”,也就是说我们无法面对这段历史,我们不能理解它为何会发生在人类身上。阿甘本是第一个回答阿多诺问题的人,他认为奥斯维辛可以研究,我们要看到屠杀背后看不见的东西。
  阿甘本曾举过这样的例子:奥斯维辛集中营解放以后,人们在三号焚尸炉下面发现了一封信。这封信是由一个执行杀害犹太人的士兵所写,信里有这样一段话:“以后的历史学家无法还原我们,任何人都不能体恤我的心情,我是一个正常人,而我要去杀人,杀人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我每天却在做这件事情。我的存在状态、我的肉身是永远不可能被记载的,这是一个灰色的地带,是一道无法被聆听的裂痕。”历史学家只能看到残酷,只能看到杀人和被杀,但实际上这些刽子手也是囚犯,他们被挑选出来杀人。生命到了一定地步以后,很多让我们思考的问题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看不见的。我曾在我的书中写过这样一段话:“当我们喝着啤酒,看着电视里面炸弹爆炸的闪光画面时,我们只会觉得自己在看电视,但是那每一个瞬间都会是一个家庭、无数的生命化为乌有的过程。我们已经失去了对生命本身真正的敬畏。”
  福柯和阿甘本都认为资产阶级民主政府把“悬法”扩大到了普通,当我们看到古巴监狱里面的美国士兵侮辱阿拉伯囚犯时,我们就会知道“赤裸生命”在今天依然存在。美国士兵坐在被剥光衣服的囚犯身上,这些囚犯既不是战犯,也未进行公开的审判,但却在这里面遭受了酷刑和所有非人的待遇,这就是一个民主国家在批评中国不民主时所真实发生的事情。阿甘本写了大量文章对美国在“911”以后的对外政策进行了分析,并做出了十分细致的批判,所以他的很多文章发表之后都会引起美国政府的紧张。
  阿甘本和福柯在内的一些重要的思想家,都是我们在学习知识的过程中需要去面对、去聆听的。我就说到这,谢谢大家!
  (本文由孙倩雯、郑醒丽、孙素霞经录音稿整理,未经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