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电子报

■ 邱素兰
找不到的楼


  我那只有四岁的哥哥摇摇晃晃地走出厨房的门,走下台阶,来到幺奶奶的家,然后又摇摇晃晃地爬上她家的那架吱呱吱呱的木楼梯,在那昏暗的楼梯中间扶着墙大声的叫喊,姑姑哇,你家的楼在哪里?
  幺奶奶的小女儿便从西厢房里跑了出来,嘻笑着把哥哥从楼梯上抱了下来,然后上楼抓了一大把的零食,塞满了哥哥的肚兜前的那只大口袋,哥哥便心满意足一路小跑地回了家。幺奶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望着哥哥笑着,接着又转身进厨房忙乎去了。
  那时他早已坐在我的摇椅旁,在我的嗯嗯哈哈的喃语中享受着美食,偶尔会抬起头对着我满嘴的口水撇几下嘴。这时候的傍晚,太阳像一个老透了的柚子散发着昏黄的色泽,准备跳下那些山坳。
  在这片充满柚子皮味的夕阳里,笼罩着的是一群昏暗的刻满岁月痕迹的屋群。被时间和厨房油烟熏得乌黑的墙与楼,承载的是不知几代人的欢乐和哀愁,同样,幼小的我和哥哥也和那些先祖们一样滚落在这片屋荫里。只是,在我开始扶着墙摇摇晃晃的时候,爸爸带着我们搬离了这个古旧的屋群,几年后,小叔也离开了它,现在,它终于被它的后辈们所抛弃,留给它的终身伴侣只有那些大把的时间,显得更加的衰老和古旧,仿佛不远处的一声咳嗽都会使它散架。
  它终年有一半是寂寞地伫立在阴暗的阳光背面,像一洼永远不见光日的水一样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寒意。因为照不进阳光的缘故,许多的房间也和那些冒寒气的水洼一样显得阴暗,有的甚至黑得会让人觉得如同是走入了夜晚的恐慌。比如说奶奶的房间,还有爷爷的,那种在白天里不正常的黑会让一个小孩子在阳光下不寒而颤。我扶着门槛,望着黑暗侵入这个阳光明媚的白天。
  而爷爷的房间更是黑得一塌糊涂。那个唯一用来透光的小窗子正处在邻家的昏暗的厨房里,终年弥漫着一股油烟的怪味。你无法想象出这样一组极其不规则的组屋群构架,像一个奇形怪状的巨石一样蹲在这一块小小的平地中。
  我从不清楚爷爷的房间里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布局,那是一个黑得让人发慌的房间,在我的小小的记忆中,竟没有我在其中待过的身影。
  我甚至不敢拿着手电筒去窥视里面的摆设,它终成为了我童年记忆中的一段谜。
  这种境况在高庄的外婆家同样遇见过,一样的是宗亲相连的组屋,一家人的房间经常被分得东南西北都有可能。我常被这种错综复杂的结构弄得晕头转向,以致我把现在这种对方向的感冒归结为幼时对房间的恐慌。这些房间大部分也是终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潮湿味。
  乡村的阳光不管是在夏天还是冬天,似乎都折射着一种眩人的亮,周围的亮光似乎都是自身所发出来的,总是飘散着一种熟透了的气味。在冬天少雨的日子里,阳光的色泽依旧是光鲜亮丽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泼洒在土黄色的墙面上,以及被时间和雨水冲刷的灰黑的瓦面,在背阴的那面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
  那是一群终年不见阳光的房间,常年透着一股淡淡的寒气。
  现在,它们在时间中最终坍塌了身子,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暴露了一切,只是人去旧物也不复存在,只作为一个时间老去了的标志。
  我曾见过一些大大小小的瓦罐孤零零的蹲在已经没有了棱角的墙边,除此之外,我的童年依旧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