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我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三、四十年前的一些真实的故事,回忆一段农大往事。
一
这个故事,应当从中国地图讲起,从中国地图上的黄淮海平原讲起。我们总是说中国的地形图,很像一只雄鸡,那么黄淮海平原就是在雄鸡身前的一块绿色的玉佩——这是中国第一大平原——32万平方公里。这个平原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地形平坦,土壤深厚,是我们国家一个重要的农区。
所以,新中国建立以后,我们国家就开始建设黄淮海平原。因为历史原因,造成这个地方,发生了土壤的次生盐质化,两千多万亩农田,就像瘟疫一样,被盐碱化了吞没了,粮食产量大减,农民生活困难。
这样一个情况,延续了很多年,无法根治。国家每年要调运50多万吨粮食,来给农民发救济粮。在这个时候,科技界和政府机关在黄淮海平原,建立了很多的实验区,大家都在不同的角度探讨怎么治理?旱涝、盐碱怎么办?也正是这个时候,我们中国农业大学的实验站——曲周试验区成立了。
在1973年的五月份,我们学校的老校长王观澜同志,当时是国务院领导小组的成员,主管全国的农业工作,在邯郸主持召开了一个工作会议。我们学校时任副校长沈其益教授也参加了这个会。会下,王观澜跟沈其益说,你看邯郸地区盐碱地严重,农大是不是派几个教师来看看?沈其益给我打了一个电话。第二天我就去邯郸,到了曲周,这里盐碱最重。
去了曲周以后,我心里很震撼。为什么?此前,我在新疆综合考察了三年,穿沙漠、过戈壁,翻天山,盐碱地上不知道走了多少地方。但是,我没有想到在中原大地上,在祖国腹地,有这么严重的盐碱化。我没有想到这些地区的农民,那么困苦,那么贫穷。
回到邯郸后,沈其益问我,你看得怎么样?我是搞土壤的,特别是搞土壤改良这一块,被人们叫作“地球修理工”,现在眼看着这个地球上,这一块皮肤已经溃疡了,“瘟病”在那严重地发展了,我们的农民在那儿受罪了。在当时你说我怎么想?我就跟沈其益说,沈校长,我们该来了。
我回到学校以后,串联了辛德惠、林培、雷浣群、毛达如等几位老师。七月份,大热天我们去了。他们几个人一看了以后,跟我的心情一样。说我们搞土壤的,看到这个现象,我们不去谁去?后来,我们决定进驻盐碱最重的地方——张庄。
1973年9月2日,我们这帮人,进驻张庄村,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那天,县委的破吉普车,鼓捣半天到了张庄。车停了,下车了,整个张庄村就像一个水寨一样,周围都被水围住了。带领我们的当地干部说,十旱九涝,年年都这样。
来到大队部,屋里就一张桌子,四个板凳。这种房子叫“三透房”,透风、透雨、透光。我们就在这儿待下了。
这些,我们农业大学的老师,并不怕。我们就是来和农民朋友同吃、同住、同劳动的。
聊天的时候,村支书就跟我说,你们来的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怎么不一般呢?他说这里走十里地,也看不到一颗树,“春天白茫茫,夏天水汪汪,只听耧耙响,不见粮归仓”。他说,我们这边有一句话,叫“有女不向张庄行”,女的绝不嫁到张庄,张庄的妇女也都愿意往外嫁,村里有一大批光棍。
村支书说,在1943年,这一带又发了一次大水,村里死了一半的人。他说,爷爷临死前想喝一口玉米糊糊,最后也没能找到。
当时,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我们就觉得,这就是我们父老兄弟,我们能不能管吗?我们必须和他们一起,和旱涝盐碱做斗争,必须改变这个现状,这就是我们的责任。
我们经过两个多月的思考,有了一套综合治理旱涝盐碱地的科学设想。旱是水少,涝是水多。盐碱是因为灌溉不当造成的,这就是“水盐逆行”失调了。这失调了以后,怎么办?旱的时候有水浇,涝的时候能够排走,地不让它盐碱,还要让叫它粮食增产。
这套系统怎么建立起来?
我们在治理上 “开中药”,我们有三组药。第一组药是“舒筋活血”,把水盐运动调顺,靠什么?我们叫井沟渠,有井有沟有渠,还有田有林有建,农田工程系统。
这里最大的难题就是地下是咸水。咸水在地下不动,我们就“向咸水开刀”。
我们建立了一套水运动系统。我们又搞了一套,监测、预报、和决策系统,指挥这个水盐运动,将它旱了有水,涝了能排,不盐碱,土壤变肥,作物产量提升,这套系统叫“监测、预报和管理指挥系统”。
还有第三组药是 “营养和强体、壮体”的一套系统,这就是我们农业措施了。要平地、要压碱,要施肥、要品种、要田间管理等等,这一套都上。
这三套系统,我算了算是19味“药”。我们当时有一个提法叫“重病要上猛药”。按照这些思路,我们定了四年的治理期,四年的巩固发展期。
一开始,我们就碰到了难题,村民对我们不信任。
老支书问,你们农大老师在这儿什么时候走?以前的工作队到这儿来,一波又一波,短的三个月,长的是半年,你们能待多久?我说,治不好你的地,我们就不走了!
第二天,村里老老少少推着车,拿着锹,带着筐上地了,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改土治碱的战役,就这样打响了。
到了第二年1974年的春天,开始有些地方开始出现转机了,有些苗好了。1974年,我们又干了一年,整个苗不一样了,原来的地里面小麦只打100多斤,现在能打200斤、300斤,产量翻番了。1974年末,曲周县委打报告,说农大老师在曲周实验站的这套办法是可行的,要扩大实验区。
后来,到了“六五计划”的时候,国家科委、农业部在黄淮海地区一共有12个实验区,曲周试验区是佼佼者。1984年的时候,成立了一个专家组,就让我担任专家组组长,那时我才是副教授。不是我有本事,是曲周实验站做出了成果。
到了“七五计划”的时候,黄淮海治理的大战役打起来了,我们农业大学是整个战役的主持单位。
曲周实验站的经验走向了黄淮海。国家科委后来又在“七五”科技发展规划中又增加了三江平原、松嫩平原、黄土高原、北方旱区、南方红黄壤的中低产田改良区域治理。
1988年,国家计委制订了一个重大的计划,1988年到2000年的12年“区域综合治理与农业发展计划”,这个计划涉及到 20个省,3.8亿人口,4.7亿亩耕地,全国10大片。后来我们做了一次统计,从1988年划到2010年,全国新增粮食的66%来自这一区域。
所以在1993年申报“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很顺利通过了:我们有技术,有理论,更重要我们在实践中发挥了作用。
二
从1973年到1993年,这20年就这么过来了,那么它的精神是什么呢?
第一个是责任,我们必须要对国家、对人民有责任感;第二个是奉献,要实现我们的责任,我们无私的、无畏的来奉献;再有一个,我们不是靠我们的体力蛮干的,靠科学的,有一篇报道说“用科学制服了老碱”,这是科学;最后,责任、奉献、科学干什么?为人民,就是为了人民,为了农民。责任、奉献、科学、为民,这就是曲周的精神。
我还要讲一点和曲周的关系。我们和曲周的关系鱼水情深,“农大老师”这四个字已经成为曲周的一个专用名词了,我们和农民是心贴心的。
有一次到曲周去,那是1980年代后期。中午到了曲周,吃午饭。吃完饭结帐,服务员问,你们是农大老师吧?我们说是啊。他说,我们经理说不用结帐。为什么农大老师不用结帐?他说,农大的老师对曲周这么大的贡献,你们吃一顿饭算什么?这是情啊,情谊!这个是钱不能说明问题的,所以那个时候和曲周的干部和群众在一起的,真的要说这个三天三夜说不完。所以我概括四个字“鱼水情深”。
我们在那工作,曲周县、乡、村,给我们极大的支持,无微不至的关怀。我觉得我们当时在那工作,如果没有曲周广大农民,没有我们曲周的县委、乡委和村里支持,我们就一事无成啊!所以我在“鱼水情深”后面又加了四个字,叫“感恩曲周”,不要以为我们农大对曲周有多大的贡献,我们的贡献是来自于曲周的农民。
我们经常说从曲周走出了两位校长,两位院士,20多位教授。这得益于曲周这片大地,得益于曲周人民和领导的支持,所以我说“感恩曲周”,没有曲周也没有我们的今天。所以我就想今天党的群众路线实践教育中,回忆这段历史特别有意义。
我们党立党是为公的,执政是为民的,群众路线是我们根本的路线,我入党已经半个多世纪了,老党员了,现在不断听到习总书记不断地提出这些精神、措施、做法,我作为一个老党员,我感觉到我们党的优良的传统又回来了,高兴啊。
我们要记得南宋的爱国诗人陆游,他被贬到四川的时候,写的一句脍炙人口的诗:“位卑未敢忘忧国”,忧国忧民这是一个爱国诗人最重要的情怀。
我觉得我们今天的党员,我们今天的教师、研究生,你们要有责任感,要忧国爱民,要为民解忧,为国分忧。
当然SCI文章,SCIENCE、NATURE都很重要,但是你要顶天你必须立地,因为不立地你就没有支撑点,你立天是虚的。今天农大要发展,发展的支撑点是传承,传承一些好的东西,没有传承你的发展是不好的,没有基础的。所以多做一点接地气的工作,多做一些能够为民解忧、为国解愁的事情,可以是一滴水、一粒沙子,但都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意。因为,是我们的民族在养活着我们,是这块土地滋润着我们,有我们党和政府在那培养着我们,我们都有责任的!我认为现在责任感是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最需要的,你们最需要加强责任感,你今天是成人了,你要对国家民族有责任感。
所以,我希望我们的学校在传承过去传统的基础上,能够创造更大的辉煌!
(根据石元春在中国农业大学曲周精神宣讲会的演讲录音整理,因篇幅限制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