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为李正龙课余与孩子们玩耍 丁兰琼摄

图为李正龙辅导学生做家庭作业 胡建文摄
与其说拉忍在湘西州凤凰县城以西,在腊尔山台地以西,还不如说拉忍在时间以西。
得知吉首大学文学院的李正龙同学在凤凰县腊尔山镇拉忍村支教已经两年多的消息,我和几位同事临时决定,应该前往拉忍村去看看这个孩子。
爬行在乡村公路上的汽车,此时似乎成了穿越时光的机器。乘坐在这样的汽车上旅行,不用说它的颠簸,也不必说它的摇晃,仅仅说那窗外的景色,都会让人有一种浑身发紧的感觉。山越爬越高,路越走越窄,弯越绕越急,村寨呢,似乎也越走越小了……从湘西自治州府到县城,再到乡镇,再到村寨……时光似乎开始倒流,流向民国,流向晚清,流向大明……村级公路的尽头,是拉忍村。当我们走进腊尔山区深山里的拉忍村时,一下车,真有一种穿越时光的科幻感。
一
拉忍是苗语音译,意思是山之界,即与天相分的“界”。这里的村民从没有看见过地平线,他们世世代代所看到的只是“山弧线”,那是山与天相接的一弯又一弯连绵不绝的弧线。而拉忍的苗语的语义中,就含有山与天分界的弧线的意思。
村子不大,150多户人家,850多口人,挤挤密密地居住在一起,全部是苗族。尽管这里也在去年出过一个清华大学学生,还出过2名研究生,但除了少数曾经外出打工的人能讲汉语外,85%以上的人,连凤凰县城人讲的汉语都听不懂。也许是这道“山弧线”将他们的视野遮断,也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开来的缘故吧?当村民们用一口流利的苗语,夹杂几句生硬的“普通话”向我们表示欢迎的时候,我们一下子都懵住了。
高山出好水,这句谚语在这里行不通。这里的山很高,却无水。据州直机关扶贫工作队的同志介绍,曾经出资打过几眼深达300米的井,还是看不见水星子。平时,这里的家家户户都在屋顶上修一个浅浅的水池蓄水,雨停以后没几天,水便用光了。吃水要去山下五里路以外的村子里去挑。一担水,80来斤,回来时要上五里长的山路,再健壮的汉子,一天最多也只能跑一个来回。因为到了井边,取水不是用瓢舀,而是用桶子接。水细如线,接一担水,须得一个小时。因此,不管拉忍的挑水人起得多么早,水井边始终都排满了一路长长的纵队,天没亮就赶来挑水的汉子,却只能在下午接满自己的水桶。稍微动身得迟一些的人,就得让家人将自己的饭菜带来,因为须等到第二天才能挑水回去。所以,走进拉忍,村民献给你的是自家酿造的大碗包谷烧,浓浓烈烈,气味甘醇。你想喝一杯水?哦,对不起,没有。
水少,钱就少。由于缺水,农业经济发展不起来,农林渔副牧,哪一项又缺得了水呢?所以,村子很穷。60%的村民还处于贫困线以下,这些贫困户的年均收入仅仅400元。钱少了,媳妇也少。本村的女孩都不愿意留下来,附近几个村寨的姑娘,一听说要嫁到拉忍去,她们宁愿打单身,也不同意这门婚事。用她们的话来说:“代苟玛汝①有什么用?他能创造出水来么?”据统计,拉忍村里30岁以上的单身汉有60多人,有的都五六十岁了,依然属于“快乐”的单身汉。当然,这里的村民也喜欢唱苗歌,只是音调单一而略显低沉。唉,毕竟是用人们内心的渴望、纠结纺出来的歌声,又怎么欢快活泼得起来呢?
听完扶贫工作队同志的介绍,我们心中忽然有一种苍凉的感觉。都21世纪了啊!可这里的岁月似乎化成了一眼枯井,永远定格在明,定格在宋,定格在唐……由此,我们也忽然对这位支教两年的学生产生一种由衷的崇敬感。两年,730个日日夜夜,17520个小时,说长,也不长;说短,其实也不短。特别是在拉忍村,这里的岁月由于缺少流动性,仿佛分分秒秒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拉长。这样算来,这17520个小时的长度,就很难计算和体验了。
二
见到李正龙同学,那是在他的“卧室”。卧室是一方小小的帐篷,帐篷在老百姓家的堂屋里。地是水泥地,顶上是水泥板,冰凉冰凉的。入夜,帐篷里正点着一支小蜡烛。烛光摇曳,与屋外清空的星星遥遥相望。时已深冬,屋外刮着凄厉的风,水泥地面正一股一股地直冒寒气。李正龙一边呵着双手,一边正认真的在烛光下书写明天的教案。
见到我们来了,他立刻从帐篷里钻出来,直直地站在那里,嘴张得大大的,一句话也没说,仿佛人整个地僵住了。过了好一会,才从张得很久的嘴里冒出一个字来:“啊……”怕他感冒,我们忙要他回到帐篷里。尽管他已经是“老师”了,但毕竟是我们的学生,学生在老师面前,大多数都显得比较拘谨。在这种拘谨的气氛中,开始了我们之间的一番谈话。
“老师,对不起啊!实在是拉忍村太远太偏太穷,实在是这里的孩子特需要文化,实在是这里特缺少文化人啊!”话便从这种道歉声中渐渐拉开了。
我毕竟是湖南邵阳市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无意中闯入拉忍,当我看到我们湖南还有这么贫穷落后的村寨时,心里特难受。湖南可是个文化大省啊!况且我们吉首大学就在拉忍村的身边,朱镕基总理还说过:吉首大学是湖南的骄傲!吉首大学人不来支援身边的村寨,难道还得让其他省市的人对我们进行文化支援么?于是,就这么来了。来了后,就走不开了。因为,在这里,我深深感受到村民对文化的渴求,对发展的渴求,对幸福的渴求,觉得支教拉忍是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拉忍毕竟是中国的一个村寨嘛,同样也有追求知识的权利啊!我们怎么能只顾自己一个劲儿地奔小康,闹致富,却把拉忍给忘了呢?
万事开头难,初来拉忍时,连语言交流都谈不上,只好首先当学生,向村民学苗语。后来听得多了,发现村民们见我后常说的话中有一个词“nonni”出现的频率非常高,每当村民说“nonni”时,我只是傻笑。回去问人才知道“nonni”是吃饭的意思,是村民们叫我到他们家去吃饭。苗家好客,要是我去作客,他们会把自家所有的好东西都端出来的。我怕麻烦他们,所以很少去。人家告诉我说,你不想去,就跟他们说“nonchou”,就是说自己已经吃饱了。真是民以食为天啊,“nonni”和“nonchou”也就成了我最先会说的苗语了。
啊,这里的学生?可带劲儿呢!一讲起自己的学生来,李正龙顿时双眼放光。正在这时,一群小孩子跑过来,在门外高声叫着:“龙哥哥,今天怎么有这么多客人啊?”李正龙回过头,见自己的学生来了,忙对我们说:“老师,对不起,等我给孩子辅导完了,再和你们聊吧!”谁知这些孩子很懂事,说:“啊,龙哥哥,是你的老师啊?今天我们就不麻烦你啦,明天上课时再问你问题吧!”说着便一阵风似地跑走了。
拉忍村小很小,学校是租的民房,才40来个学生,分两个年级。我给他们教数学课。这里的孩子学数学比较吃力。给你们说个真实的故事吧。那天,我上课的时候,叫唐四月同学上黑板做数学题,他竟然写出了“2+3=C”的答案。我问她:2+3怎么会等于C呢?他脸红了,吱吱唔唔了半天才说,老师,是等于5,我把5字写反了!不过这里的学生特上进。为了激发学生学习的上进心,我常常给作业写得好的学生打个红勾勾,再画上一面小旗子。那次,一个叫龙司令的学生,我只给他作业本上打了个红勾勾,他很不情愿地回了座位,脸上露出很难为情的神色。开始我还没有在意,后来见他一天都低着头,便问他为什么不高兴?他反而问我,为什么不给他画一面小红旗啊?一副好委屈的样子,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见他这样伤心,我就在他的作业本上补了一面小旗子,他马上就高兴得笑起来,还在班上大声宣告:我也得小红旗了!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我也觉得非常高兴,就像自己也得了一面小红旗似的。由此我也懂得了,对于这里的孩子来说,鼓励远比批评更重要啊。
思想动摇?嘿嘿,我也动摇过呢!孩子们数学成绩差,但学习劲头蛮高,我便放学后加班给学生辅导作业,有时候还专门到成绩较差的孩子家去辅导。去年冬天的一个夜晚,路面都结了冰。还有一个孩子的数学作业没有辅导,尽管已经是深夜 10点左右了,我还是坚持前往他家。谁知走得匆忙了些,一不小心,脚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脚扭伤了,当时就肿了起来。我挣扎着坐了起来。那天,天特别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黑咕隆咚的,一个人有些害怕。真想明天就掉头回到自己的大学,坐在温暖的寝室里,与同学们一起认认真真的学习。但一想到自己既然是来支教的,怎么能在这样的困难面前退缩呢?难道摔一跤就把自己给摔跑了?不行,我得爬起来,还有孩子在等着我辅导作业呢!于是,我咬着牙,坚持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进孩子的家。孩子的父亲见我这样,忙连夜去寻草药。嘿,苗家的草药特效!第二天,我就不怎么痛了!
拉忍村的村民特渴望文化呢!虽然他们年龄大了,却从内心里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学好文化知识。一天晚上,一个约摸80多岁的苗族老人找到我,跟我说苗话,我听不太懂,也不知道这位老人是谁。别人告诉我说,老人是龙康的爷爷,说是龙康要写作业,没有作业本了,是想要个本子回去。我很感动,便给他拿了十个作业本。真想不到啊,为了孙子的学习,这位80来岁的老人半夜三更来找我要作业本,这样的事我碰到很多,觉得这儿的老人们太伟大了!看着这些渴求知识的老人,望着眼前一双双渴求知识的眼睛,你们说,我能离得开吗?走不了啰!也许我将一辈子都留在拉忍呢!因为,我爱他们啊!
别说这里的村民了,就说那些孩子吧,可有志气呢!有一次,我问同学们长大了想做什么?二年级的龙朝同学说,长大后想开车。问他为什么想开车?他说,好送村里的小朋友们下山去镇上读书啊。拉忍离镇上太远了,20里的山路,孩子们上学往返太苦了。杨锦莉同学却说,她要当医生。因为村里有很多村民生病了,都没有办法去医院治病,实在太穷,没有钱,只能是吃点草药。我要是能当医生,自己就能为村子里的人治病,那该多好啊!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可就是没有一个孩子想到自己长大后为自己挣钱的,都是针对拉忍村目前的困境有感而发。他们有的说要做一个水利科学家,一定要为拉忍村找到水;有的说要当建筑师,为拉忍村修建起一排排高楼大厦;还有的说要做一个农业科学家,发明一种稻种,一亩地打它个5000斤粮食……孩子们的心目中只有拉忍,唯独没有自己,看着这样的孩子,老师啊!你们说,我哪能拍屁股离开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