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电子报

我印象中的徐芝纶





  我与徐老没有多少私人交往,但工作关系非常密切。
  我先简单说一下我们之间交往的几个阶段:
  一、1946年至1947年。在我大学三年级下学期,即1946下半年,徐老从抗战的后方刚来到上海交大做教师,他教我两门课:《水利发电工程》和《钢结构设计》。虽说徐老是力学家,但他在该校没有教力学,教力学还是在我毕业之后的事。那时,他是老师,我是学生。当然,之后我仍是他的学生,他永远是我的老师。
  二、1955年底至1958年。我到了华东水利学院。当时,徐老是教务长、副院长兼力学教研组的力学教授。那时候,教研组归各个系管,分到各个系。力学教研组在河川系(即现在的水利水电学院),我在水工教研组,我们又到了同一个系。1956年起,我担任河川系的副主任。
  三、1960年后的几年。1960年成立了一个系,一开始叫理电系,即基础理论和无线电工程系,有六个专业,后来叫“工程力学系”。我调任工程力学系的系主任。当时,系里最主要的学术工作是靠徐老,他是力学系最年长的教师也是水平最高的教授。
  四、1975年“文革”结束前至1984年,徐老和我都担任了华东水利学院的副院长。从1975年起,我俩就共用一间办公室直至他最后的岁月。
  在这里,我不打算谈徐老的学术理论,而是主要谈谈他整个人的德才。教书育人徐老的一生中仅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从事实际的工程建设,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教书育人。他对教学认真负责,教学质量很高,他对讲课这一环节和备课非常重视,非常勤奋。他的课质量高、效果好,是有名的,不仅在全校有名,而且在整个高等教育界,特别是在工程高等教育界有名。在他年纪比较大的时候,不仅我们学校,甚至其他的一些地方也请他讲授如何讲课、如何传授知识的经验。我想,他的讲课经验应该继续得到整理和推广。教过我的老师很多,但就大学老师来说,论讲课,徐老是所有老师中最好的。我遇见他过去的学生,不论老少,一谈到徐老,都说他讲课好。
  徐老是个具有多方面专长的人才,他的专长又特别表现在教学与讲课上。首先,他基础扎实、功底深厚。因为要讲好课,首先自己得理解透彻;其次,他逻辑性强、条理清晰,他的文笔比较好,写的东西条理非常清楚;再次,他勤奋认真,所教的课程到了后期主要就是力学方面的,有的课程是他教过多年的,但是,每次在上课前,他都认真复习准备,并且经常重新整理加工讲稿。
  他重视教学工作,最根本的原因是热爱教学工作。在他80岁后,还开出了《弹性力学》选修课,谈起这事,他说:“我现在坚持教学,到两种情况出现了我就不教了:一是我现在上两个学时的课,在那样大的教室里,我的嗓子也还喊得动。当哪一天,我真的觉得精力不够了,我就不上了;二是如果背后有人说我这么大的年纪还霸住讲台不放,我也不会讲了。”我说:“后一种情况不会有的,我们都希望你能够教下去。”后来,我们既不劝他不要教,也不鼓励他坚持下去,因为,我们考虑他不是作报告就是要按时准点地来讲课,的确很辛苦。但也觉得,讲课对于徐老来说既是一种任务和责任,同时也是他的爱好;讲课可以发挥他的长处,既继续做了奉献,也长远树立风范。
  虽然他多才多艺兴趣很广泛,消遣的途径也很多,但在老年,他的主要精力和爱好仍然放在教学上。徐老的体育很好,他在清华读书时,曾经是全校四百米第一名,是校篮球队的队员。他喜好京剧,在逢年过节的集会上,能唱上一段,而且据说也能化装登台献艺。他还有其他的爱好,譬如在桥牌、跳舞等方面也很擅长。
  徐老的一生一直在教学岗位上。同样作为学校的一名教师,相比较而言,我就感到很惭愧。作为大学教师,主要的任务是面对学生授课,授业解惑。我没有把这一任务放在首位,怎么说也是个缺陷,到老年想追回补过,可惜来不及了。虽然行政工作该干得干,大学里的科研工作也不可少,但是大学教师应该把教书育人放在首位。
  教师育人主要靠以身作则,以言行影响学生。上课本身讲的虽然是知识,但实际上可以看出教师的为人。徐老在认真做人、传授方法性的东西方面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对于徐老,我的印象中还有几件事特别深刻。
  改革开放后,高教界曾经流行过用英语讲课的做法。徐老在会上、私底下都讲过,他反对用英文讲课。虽然学校里用英文讲课的仍然照讲,但是我还是十分同意徐老的主张。我是徐老的学生,能回忆起他当初给我们讲课的情景。我那个时代,上海的高中全部教本几乎都是用英文的,中学里的老师就有用英文讲课的。教我《水力发电工程》时没有教材,他一边在黑板上写一边讲,我们做笔记。他黑板上的笔记是一些比较有条理的纲目———标题性的或者简单的一句话,都是英文。他的具体讲解是中文的,讲到某些专门的词时,就用英文。他从国外回来时先在浙江大学教过课,浙大校长竺可桢就不主张用英文讲课。虽然我觉得用英文听课有一些好处,但假如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的大学都用英文讲课,肯定是不正常的。
  虽然如此,他对外语还是很重视的。记得有一次下了课,我要查找一本手册,他竟介绍了一本德文的手册。解放初期,教师普遍学俄文,他也是从俄文字母开始学起的,很快他就能辅导其他教师的俄文了。他的最后一本书是《应用弹性力学》,英文的,在国外出版过,但其中新的内容主要是来自其他语种的文献。
  大约1998年左右的一次校友回校聚会。我作为前力学系主任之一参加了聚会,系里老师们都来了,徐老也参加了。聚会的最后,徐老诚恳地对在场的人讲:“你们年纪不小了,工作地位也不低,收入也不少,你们手上有权了,但是你们要注意点:要保持晚节。”他的教书育人不在于讲什么大道理。
  他的著作很多,主要是在教材的建设。他搞教材基本在解放以后,从50年代起他就一直出书,包括《理论力学》、《材料力学》、《结构力学》、《弹性力学》等全套的力学教材,其中以《弹性力学》为主,这是解放后他的一项很大的贡献。他积极地搞教学,以实际行动表现了他对新中国、对共产党的衷心热爱和积极拥护。他最后的也是最主要的作品就是英文本《应用弹性力学》教材。有一次我参加教育部评选“特优教材”,有人说,他的教材主要根据铁木辛柯在美国编写出版的教科书而写的,但我认为他所写的这本在国际上出版的英文本《应用弹性力学》远远超越了那本的范围和局限,而且在系统性和明白晓畅的程度上也具有独特的优点。实际上,他用一系列力学教材迎接了解放,最后也以一本特别优秀的教材为自己光辉的一生添加亮彩。科研工作徐老不但在工程单位工作过,而且还搞教学、搞理论。解放前,他曾在资源委员会担任过水力发电勘测设计的队长,时间大概不长,最终还是选择到学校工作。他在学校是教的《水力发电》,后来,他就往力学上转了。
  力学的系统非常严谨,逻辑性强,条理非常清楚。可能徐老的风格就是这样,他似乎不太喜欢庞杂的东西。但我要指出来的,他教我们《水力发电》时,“水力发电”上的很多头绪纷繁的内容,他讲得照样很清楚。他为人作风不枝不蔓,精力往往能够集中到某一方面。虽然他的知识面很广,他的工程知识、工程基础都是丰富的,但他在教了力学之后,有关力学的演讲,对工程上的东西他不随便插一句话。他不插手干预不属于他管辖的事,不随便发表他本行的意见,这是他的特色。所以虽然水力发电本身的内容很丰富、很庞杂,但他能以这种不枝不蔓的精神来统帅这些材料。
  他的科研工作主要起始于约1958年,一开始,我校力学教师的主攻方向是“弹性基础梁”理论。这个理论是苏联的力学专家提出来的,主要应用在我国水闸方面。随着水力建设的需要,中国的闸越做越大,闸的软土地基问题较多。徐老是这项研究工作的带头人。他能够把生产、科研与教学结合起来。虽然他在科研上有重要成果,但科研在他的工作中始终是第二位的。他曾带领力学系老师出去干过两件事:一次是到红山窑做闸。对于钢丝网薄壳的闸门,在当时缺乏现代计算手段的条件下,他领导完成了复杂的力学计算,成功提出了新的闸门形式;另一次是关于“有限元”的。当时,国内刚刚开始使用计算机,国际上也刚刚开始提出有限元方法。我校以徐老为首写了一本《弹性力学问题的有限单元法》。有限元在现代的数学模型计算领域有着广泛的应用,将有限元法应用到结构力学领域里,徐老是走在前列的。《弹性力学问题的有限单元法》是国内最早的一本介绍有限元理论的书。这本书将理论写得清楚,实际的计算工作也与力学紧密结合。
  科研在徐老的一生中不占最主要的地位。他的几次科研工作都说明了他深厚的基础,反映了他扎实的功力。
  徐老能有这样的成就,根本上是由于他素质高、根底厚。他洁身自好,工作严谨。因此具有突出的优点、重大的贡献,我并不想把徐老描述成一个尽善尽美的人,但他在我心里永远是个高大的形象。
  (作者为河海大学原校长、力学专家左东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