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电子报

女性的力量:女性节备忘


  身为女性,每天碌碌然奔忙在家庭和工作之间,人整个地湮没于琐屑无足的生活中,几乎不曾想到作为女性究竟会有什么异样。一年一度,当这个所谓女性的节日来临之时,脑海里才忽忽掠过几个历史或记忆中留下了踪迹的某些女性的名字。此刻,我想起了去世十年的祖母。祖母是一个普通的女性。当我自己也多多少少有了一些作为女性的人生经历,我慢慢意识到,祖母其实以自己历尽波折的一生平静而无言地倾泻出了独独属于女性的力量。
  身世坎坷的女作家萧红曾经感慨:女性的天空是低的。在女性低矮的天空下面,我的祖母以坚忍的耐力和仁慈的朴善安顺地接纳了命运,这种安顺的姿态最后终于抵御了所有的苦难。如果说,历史上英雄豪杰的壮举伟业,是男性通过自身力量塑造历史的方式;那么,支撑这个历史的底座,却是无数如祖母一般无名的女性们,她们在生活日用的艰辛与琐屑中,在被历史遮蔽的帷幕后面,倾尽全力维系着一个家庭乃至于一个民族的绵延。这些无名的女性,永远不会被写成传奇,也永远不可能进入史册,她们只能以卑微的姿态紧紧抓住生活的绳索,但最后,居然也抵住了命运、时间和偶然,以至于最后最严酷的命运也终于和她们握手和解。这里面,没有惊心动魄的刀光剑影,却是真真实实的日复一日,细细碎碎。最初必定有过辛酸的眼泪,最后连泪水也成了奢侈,因为粗粝的现实容不下擦拭眼泪的温情。
  祖母生于民国二年,她虽然识字不多,可是却被公认是明大义、知大体的不凡女子。因为她的美好德行和觉悟,祖母很早就入党了,并且曾长期担任大队妇联主任和公社农会主任之职。当时,一个村社里,党员人数很少,而祖母以女子之身入党,在当时也是罕见。常听父亲说起,当时祖母房间里常常备有一个轻便行囊,被褥鞋袜碗盆锅灶俱全。那时候没有什么交通工具,有事只有骑马或步行。一旦上级有任务,祖母就背起行囊,骑上一匹黑马,不论晨昏,忙忙赶赴。这种描述,有时不免使我将她想象为一个颇有武勇之豪和丈夫气概的女英雄。或许,在那个年代,在我们那个小小的乡野之地,祖母确实也算得是一个才德兼善的英雄女子了?
  可是,祖母其实是最和蔼温柔的女性。我印象里,祖母永远都是慈颜善目,安详从容。不管是对大人还是孩子,祖母的语调从来都是温和恳切的。即便是孩子们淘气顽皮,犯了大禁,在那些长辈们惯于打骂孩子的年代,我们这些孙辈们也从来没见过她横眉立目的样子。她的指责和呵斥,听去甚至使人觉得清风拂面,蔼然如春,一点也不使人惊惧,反而感觉暖意融融的体贴和眷爱。
  今天,想起祖母,我感觉到温和娴静的祖母身上自有一种不可以压倒的力量。当年,祖父西归之际,祖母正当青春年盛,以一弱女之肩,要承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该得费尽多少思量?当此窘境,便是男儿大丈夫,又何曾不会顾影自怜,唏嘘哀叹?而祖母不仅勉力维持着贫贱之家,有余力处,她从来不吝于关心和帮助那些处于困顿中的远亲近邻。有一位乡邻妻子早亡,自己拉扯一帮孩子,非常不易。祖母很同情,她把那博大宽厚的母爱,同样分赠给那些没娘的孩子们。家里有点好吃的,祖母省吃俭用,总是要匀出一点给他们送过去;平常孩子们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活儿,她也从来都是尽可能兜揽过来;过年过节,如有可能,祖母总不辞辛苦地替那些可怜的孩子们做身新衣服,或者鞋子什么的。
  暮年的祖母常常在饭后茶余的闲暇里一边做着杂活,一边和子孙邻友们叙说着当年那些故旧往事。她的叙述生动琐细,可是她的神情是那么 安详,好像这些事全然与她无关,而她的语调从来都是平静安然,有时候在叙述到一些我们不忍心听上去的磨难,比如饥荒、战乱、逃亡、批斗,那些惨怖的景况让人无法想象,但祖母嘴角仍有一贯的浅浅的笑容。这曲折的一生,压在她身上的那些悲苦、疲累、打击,甚至不曾改变过她的微笑———这是女性的力量,它是卑微而顺从的,却也具有永远不会坍塌和崩溃的持久与韧性。对曾经承受的那些苦累悲痛,祖母没有丝毫的怨怼和委屈之意。祖母也许天生就是个顺天安命的人———若非如此,又如何承受得起几十年来言语不能表白的那些苦楚和辛酸呢?
  即使是只有一方矮矮的天空,无数沉默的象祖母一般的女性们,在历史的阴暗的河床底下平静地忍受着磨砺和煎熬,她们以女性的坚忍在碎不成形的苦痛中把自己交付给命运。对于她们,生活无他,只是不断的操劳和不断地应对已然来临的一切而已。苦难终将远去,留下的是岁月和记忆,或者只是一个淡淡的微笑。这就是女性的力量,它无须高声评论,却终于缓缓推动了沉重的历史。
  今天,我们有幸赶上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女性的天空,是逐渐升高且远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