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29年春,我因父亲供职北宁铁路局,随母由家乡杭州萧山北上天津,入扶轮小学就读,开始接受新式正规教育。在家庭和学校附近,没有什么可玩的去处。隔了一年的春天,听父亲说起,在地道外东北侧原植物园旧址的那片空地上,将要兴建一座公园。我很兴奋地等待即将有一个与小伙伴们嬉游的好地方。可惜这年9月父亲被铁道部暂调至南京,我和母亲也就回萧山老家暂住。1932年9月,我10岁,父亲回天津原单位,我又随母由原籍来津,住在离路局最近的新大路,就读于究真小学,从此我就定居天津。合前此来津计算,我已居津八十余年,天津已成我第二故乡。当再次来津,正是“宁园”竣工之时。没有想到,我和“宁园”有缘,相伴而行,竟然共同走过80年不平坦的道路。
那时我的家在新大路,路的西头北侧有座小营市场,像北京庙会似的,除了卖零星小食品外,还有变戏法、耍把式和拉洋片等游乐。我最喜欢看拉洋片,放学后总要去逛一趟。就是这样,我还是非常想去看看新建成的“宁园”。终于在开园后的个把月,父亲带着全家去了一次 “宁园”。在我幼小的视野里,山水相连,花木环绕的美景和由南到北的长廊,真让人目不暇给。我东蹦西跳地尽情欢乐。直到回家,那些美景依然萦绕在脑际,以后每月至少去一次,直到“抗战”。
“宁园”的旧址是清末袁世凯为在津推行新政,筹建河北新区,于1906年委派周学熙创办的种植园(初名鉴水轩),后因年久荒废,台榭倾圯而衰落。1931年7月,北宁铁路局因开滦矿物局运煤超载,违规罚款而获款50万元。路局就用这笔款项在原植物园旧址上着手兴建公园,历时年余,公园竣工。时任北宁铁路局局长的奉系人物高纪毅撰文并书写了一篇较长的碑文,历述建园缘起、命名由来、各方相助以及未来愿景等,成为了解“宁园”历史的重要文献。高纪毅其人,在奉系中不属最高决策层,但也是二流策士,其功过当另论。碑文叙述建园前情况较详,指明“宁园”之名,乃据诸葛亮“宁静致远”的含义,因系北宁铁路局兴建和管理,时人又有称之为“北宁公园”者,实则正名应是“宁园”,我少时所见园匾,即题“宁园”二字,碑文亦可证。若论“宁静”,“宁园”的80年不算宁静,而“致远”则是我们当今所最希冀的未来。在建园过程中,北宁铁路局又得到河北实业厅、高等法院及河北第一博物馆等单位以其毗邻宁园的土地相赠,路局又收购园区附近的土丘山包,而使园区扩大,由始建时的27公顷逐渐扩至50.31公顷。其中湖水面积约占16.7公顷(面积有不同说法,此采一说)。湖光水色与诸种建筑相映成趣,为“宁园”大增风采。碑文最后以面对艰厄,敬业乐群的精神鼓舞员工游人说:
“盖吾人当国家艰屯之会,必先淬砺其精神意气,以振奋于危亡煎迫之中,是则治事之暇,宜祛其好乐务荒之习,人人藉山光水色,活泼天机,增益其高尚之志趣,夫而后乐群敬业之思,日益恢弘,岂曰小补也哉!故此园也,若与彼平泉草木,金谷烟云等量齐观,以为徒供文人逸士从容吟啸之资,抑亦末矣。”
在当时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华北地区,能讲这样一段话,并镂之碑石,亦应认为是难得的表态。我以为修建后似可将石碑自原碑亭中移立于入门处,如已损坏则当重立此碑。
好景不常,时隔不久,1937年7月,“七七事变”爆发,日本侵略者彻底暴露其侵华野心,继卢沟桥事件之后,于7月29日,对天津狂轰滥炸,北站一带尤为惨烈。我们全家也被迫离家汇入逃难大军,流亡到意租界苟安寄身。“宁园”也不可免地和我遭受同样命运,任敌人铁蹄践踏。日寇占用“宁园”的大部,作为其军事疗养所和后勤基地,仅划出一小部分作为园区,名为供人游览,实则粉饰其“王道乐土”。“宁园”从此不宁,我也再没有踏入园门一步,直至抗战胜利,曾往一游,但只见凋谢零落,满目疮痍。漫步园中,若抚摸老友受伤的肢体,欲哭无泪。将助乏力,徒唤奈何!
自1949年以来,“宁园”虽经多次整修,但均非大举,只是维护而已,加之“宁园”系铁道部属产,铁道系统所辖范围甚广,难以顾及,而天津地方市、区政府又难于越权管辖,致陷“宁园”于两不管状态,迁延时日,等待时机。上世纪80年代中我曾偕友往宁园一游,虽有所兴建与修缮,尚可见旧貌,但令人有美人迟暮之感,回忆往事,不禁悲怆欷嘘,人生亦犹是也!
2010年,“宁园”新生的时机终于来临,天津市政府将宁园改造工程定为20件民心工程之一,河北区政府亦紧紧跟进,着手拆除违章建筑,进度迅速,极见成效,对园内建筑以“修旧如故”为原则,开展修缮原有各种景观。如位居园北的标志性建筑致远塔,修建于上世纪90年代,塔高九层70余米,登高可窥津门市景,内镶显示中国文化史发展的石刻。塔前有一对具有历史文物价值的石狮。这对石狮的雕刻年代是金章宗承安二年(1197年),距今已有八百余年,是80年前河北省博物院从内丘征集而来,后流落被移至园中,成为市级保护文物。又如徽式建筑风格的湖心亭则移自李鸿章祠堂。若能再征集或移送一些园林文物,则将益增未来“宁园”的文化含量。千余米长廊修饰一新,将沿廊建筑景观串联一气,不仅使“宁园”浑成一体,若在雨中顺廊观览,当更增雅趣。
“宁园”全面修缮工程即将竣工。八十年故园,重显辉煌。一馆、二楼、三廊、四山、八堂、九湖、十渠、十一桥、十三亭之美,将尽收眼底。行见天津市民众又得一休憩胜地。津门名园于人民、水上以外,又增“宁园”,成鼎立之势。若当事者更以财力支持,免费游园,尤为造福民众之盛举,草野小民,企翘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