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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的“教书匠”——追忆王小舒先生




  “人生是真切的!人生是实在的!它的归宿决不是荒坟。”
                  ——朗费罗《人生颂》
  
  2017年12月17日,山东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所博士生导师王小舒教授,因病医治无效在上海中山医院去世,享年64岁。近日,恰值先生逝世一周年,谨以此文记念。
  “先生的好,就好在他的‘收敛’。他从来都是从诗到诗,由词及词,‘学问’二字,在先生这里,得到最大尊重。”毕业十年的学生张菩菩回忆道。
  小舒先生是名地地道道的“教书匠”。自1993年获山东大学文学博士学位之后,课程、学生与科研几近占据了他留校任教后的全部时光。
  “冒险”的课程
  在小舒先生去世的前两天,他的“神韵诗研究”线上课程出现在了2017年国家精品在线开放课程的公示名单中。
  2014年9月,小舒先生在课程开篇中这样介绍:“神韵诗研究”只有山东大学有,这是一门自创的课程,课程体系是我自己构架的,一说自创就是很大的冒险。可既没人说我对,也没人说我错,不理你,学术界最怕的就是不理你。
  这次“冒险”是值得的。中国大学MOOC在线课程学习平台上的数据显示,小舒先生的神韵诗研究课程自2014年开始,至今已开课9次,累计有62471人次选修过此门课程。“老师很注重网络教学,他希望大家在网上就可以学习到那些内容,”2014级中文基地班的王崔腾说,“有些外校的同学都跟我反映,说小舒老师真性情,课讲得也好。”
  小舒先生确实是位甘坐冷板凳的“教书匠”。他独创这门神韵诗研究课程,自2002年在山东大学文学院本科基地班和普通班首次开设后,走过了十五个年头。
  “神韵诗史”是小舒先生的另一门网络课程。对于网络共享课,在线教育平台“智慧树”在视频《纪念王小舒》中提到:“当大多数人还心存疑虑,你却选择拥抱变化。”“直播课的形式,打破传统教学的限制,我要试试!”正是这句话,“智慧树”平台开设了小舒先生的第一门共享课——“神韵诗史”。
  2017年暑期,文学院吕玉华副教授接到了正在上海养病的小舒先生的电话,“他问我能否把‘神韵诗史’的在线课程接一下,我非常惶恐,也很不安。这门课是他心血所在,获得很多荣誉,我何德何能来接续……听他解释了一下相关事情,我自然是慨然应允,当尽心尽力为这门课服务——倘若能用得到我。”没过几天,吕玉华收到了小舒先生寄来的一本《神韵诗学》。“以前虽已拜读过,与现在的心情自是不同,隐隐中感觉小舒老师在交托后事,捧书而潸然泪下。”
  吕玉华是文学院1991级的本科生,91级也是小舒先生在山大教的第一个本科班。“在我印象中,二十多年前的他与现在的他,形象上并无不同,就是永远也不老的儒雅中年人模样。”
  小舒先生担任古代文学教研室主任多年,吕玉华在工作中遇到什么需要证明的、签字的,总是第一个找小舒先生。“一则因为他担任职务,再则因为他是我们本科时的授业恩师,用同班同学的话讲‘这是亲老师’,有什么事麻烦亲老师,似乎更不拘一些。”在接到小舒先生的课程交托电话之后,吕玉华又因出国文件签字事宜联系到了小舒先生,同时问候他和夫人的病情,“小舒老师在电话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清晰,全无病意,我感觉很欣慰,希望一年后回国,可以到上海探望老师”,谁知数月后等来的却是恩师去世的噩耗。
  2014级中文基地班是小舒先生教过的最后一届本科生,彼时的他已经饱受病痛折磨,严重时很难站着上完一整堂课,只能扶着讲桌或坐着坚持。即使这样,他还是每天早上早早来到教室播放古今名曲,走到同学们身边与大家交谈。
  “小舒老师记得课堂上所有同学的名字,四十多个同学他都能叫得上来,”王崔腾说,“老师幽默,讲课深入浅出,他将宋代的瓦舍勾栏比作山大洪楼路上的‘KTV’,讲到元杂剧的精彩之处便舞之蹈之。”
  同为基地班的学生董冠秋从小就喜欢给老师画漫画像。“大学就很少画了,小舒老师一开始让人感觉很严肃,不过后来越来越熟悉,大概是在讲元杂剧的时候,我觉得他非常可爱,才会想到为他画个小像。”先生去世后,董冠秋寥寥几笔的“小像”似乎带些余温,成为许多人回忆先生的图画之一。
  先生说“要用功”
  “王崔腾,你别着急,你还有的是机会。”在簇拥着请求合影与签名的人群中,小舒先生对着人群之外的王崔腾说道。
  2016年12月27日,小舒先生在知新楼上完了2014级中文基地班的最后一节古代文学课,同学们像往常一样上前与喜爱的老师合影留念。考虑到小舒先生不宜久站,王崔腾没有与大家一同挤上前去,而且她要送身体状况欠佳的小舒先生回家,确实“有的是机会”。
  王崔腾是小舒先生在2014级本科生中指导的唯一一位学生,回忆起自己的导师,她的眼中闪烁着些许光芒。“结课的时候,小舒老师叮嘱大家用功读书,要记得他所教授的读书与做学问的方法,尽管那时候老师的身体状况已经不是很好,但是他对学习、考试这些方面依旧很上心。”
  得知王崔腾有考研的打算,小舒先生在回家的路上给了她一些建议,又表示自己与夫人将前往上海养病,想在自己还有精力的时候多帮助她一点。“我们回去的路上与散步的马瑞芳先生交谈,小舒老师也是希望可以多带我拜见几位德高望众的老师,这样他不在学校的时候可以多向其他老师请教。”王崔腾说,“他走路已经没有办法像前几年那样健步如飞了,我抱着试卷和包散步一样地跟在左右。”从知新楼到山东大学教职工宿舍区,不到700米的距离,他们走了近20分钟。
  “学期过半后,小舒老师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大多数时候是我或者其他同学送他回家,就送到宿舍园区门口。”一如往常,送到宿舍区的大门口,小舒先生表示自己可以回去,王崔腾也没再多送,而是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合影,但谁也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张。
  2017年4月,王崔腾给正在上海治病的小舒先生发了一封问候邮件,并附上了二人的合影。小舒先生回复到:“看到你发来的照片,拍得很好的,令我想起此前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但愿我能早日治好病,重回山大,对你有所帮助。”“小舒老师给了一些学习建议,告诉我他的治疗时间比较长,但是身体正在逐渐好转。”
  谁知道人生无常。
  “小舒老师讲的最多的就是‘多读书’吧,这让我在纷扰的环境下,能静下心来阅读与思考。”王崔腾说。
  “若说大学留给我们什么,或许就是那些先生们认真地告诉我们要用功,”2004级本科生张菩菩也曾上过小舒先生的古代文学课,“到今天,毕业十年,才愈发感受到先生的可贵。”
  谈到对先生最初的印象,张菩菩坦言,小舒先生并非是让人“眼前一亮”的老师,先生授课严谨端正,先前教授的内容也并无新鲜感。“因报志愿不够果决的关系,我一直遗憾选‘错’了学校,于是大学的大部分时光都活在了‘假如当初……’的‘遗憾’之中,课堂上竟时不时开起小差来。”
  后来,小舒先生在课堂上不停地强调要用功。“时间就是这样流走的,在你们做着任何无意义的事情的时候,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小舒老师的语速缓慢且富有节奏感,当他踱着步子从教室后面走过来时,张菩菩对他的看法也随之改变了。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我那时候有些恍惚的感觉,竟想到了‘木末芙蓉花’的诗句,突然觉得既然在课堂上,为什么不用功呢,而且真觉得或许光阴正在‘开且落’了,”张菩菩说,“后来认真听了小舒老师的课,觉得讲得很好,而且用功也是必要的。”
  得益于先生的劝导,张菩菩养成了读书的好习惯,读书的益处转而又在生活中变现。现如今,作为中央电视台的一名纪录片导演,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张菩菩还负责撰写过元宵节公益广告的诗歌谜语,“这让我挺开心的,可能是之前有看格律书的基础”。
  “小舒先生的课堂很‘纯粹’,除治学授课之外,全无其他。”张菩菩说,“他低头埋首、坐守书斋式的存在或许为这个社会,保存了难得的体面。”
  “最感念他的好脾气”
  “最感念他的好脾气,同学们怎么训他,怎么嘲讽他,甚至怎么骂他,他都嘻嘻一笑了之。有一次我认真地跟他说:老王,你的学问我或许能学会,但是,你的好脾气,我这辈子真的学不会。”文学院程相占教授听闻好友小舒先生去世的消息,不禁悲从中来。
  程相占与小舒先生是师从袁世硕先生读博的同门师兄弟,不过小舒先生较他早两年“拜师”。小舒先生是1990年至1993年从袁先生读博,而程相占于1992年至1995年读博。
  “我1989年进入山大,师从滕咸惠先生读硕士。准确算起来,我和小舒是四年同窗,经常‘厮混’在一起。”程相占回忆,“当时小舒的博士论文和我的硕士论文都与王渔洋有关,所以经常一起讨论。”
  小舒先生性格上是典型的南方人,“做事严谨,脾气好”。他曾参与过首都师范大学赵敏俐老师主编《中国诗歌通史》清代卷的编撰工作,“当时学术界反响比较好”。程相占曾问他觉得这套书怎么样,他说:“我不敢说我是写得最好的,但绝不是写得最差的。”
  当然小舒先生的性格中也有“倔”的一面。“有两年时间,小舒住在研究生2号楼201室,我住301室,每天都‘踩’在他头上,”程相占印象很深,“小舒写博士论文时正赶上卫生大检查,有次我去宿舍找他,他的书桌上铺满了大量资料书。他当时很不高兴地说,‘打扫什么卫生,把书桌弄整齐了我怎么写论文’。”
  先生身量高大,他在主持山东电视台《新闻三家谈》节目时的资料显示,身高1.79米。“这不太符合上海人的特征,倒有点像北方人了。”桓台王渔洋文化研究保护中心的魏恒远主任也用“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热情随和”来描述初次见面的小舒先生。
  魏恒远深知小舒先生是研究王渔洋的著名学者,在转任王渔洋学术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后,便请县里与小舒先生相熟的同志引见。2009年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他在山大见到了小舒先生。“因为事先约定,在家中等待的王教授热情地把我们迎进门。”之后,研究中心请小舒先生来桓台做专题研究,先生婉拒了去济南接他的建议,而是自行乘车赶来。
  在魏恒远的口中,小舒先生热情,博学,平易近人。“先生对关于王渔洋的事情,总是很上心。桓台一中退休教师徐承诩耗费二十年撰写了一本《王渔洋传奇》,先生二话没说就答应作序。”
  魏恒远与小舒先生交往,多数情况下都是通过邮件。“因为我不知道白天先生是不是上课,夜晚又担心打扰先生休息。可每当我发过邮件,先生总是第一时间回复。”2017年夏天,魏恒远又给先生发出了学术问题求助邮件,却迟迟没收到回复,后来才知悉先生患病。“先生是我们的学术顾问,也是良师益友,斯人已逝,风范永存!”
  
  三尺讲台,言传身教彰儒范;一方寒砚,著书立说传诗风。
  王小舒先生在山东大学文学院学习工作逾三十年,一直耕耘在本科和研究生教学第一线,将一生都奉献给了高等教育与学术事业。能够被许多人惦念,想必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孟德斯鸠说:“能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他人的记忆中,生命仿佛就加长了一些。”
  如果就此算来,小舒先生的生命长度绝不会只有短短的64年光景。 (郭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