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随想
差不多与改革开放同龄,像一粒毫不起眼的微尘在世间漂浮了30年。虽四处飘荡,但基本上呆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偏远的山村,一个是城里的学校。在似乎极其单纯的地方感受着外界复杂的变迁与死水般的停滞。在而立却未立之年,循着那业已渐模糊的足迹,回望过去,心中五味杂陈。小时候被师长引诱着、训斥着、鞭打着走向大学这神秘的“天堂”;长大后终于如愿以偿,却发现所谓的 “天堂”也不过如此;甚至如今换了位置,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地走上了讲台,有欣喜,更有疑惑。混迹大学许多年,空闲时静心一细想———大学到底应该什么样,却越想越糊涂。
本以为大学是文人的聚集地,大家一起读经典好书,习琴棋书画,亲梅兰竹菊四友,求发明创造,侃家国天下事,孜孜以求,因而“明明德”,“止于至善”。“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好像文人天生就爱书,好读书。易中天考上大学后,觉得最让他高兴的事是可以天天去学校图书馆看书。而如今许多考上大学的学子,却觉得最让他们高兴的事是终于可以把书丢一边而歇一歇了。过去人们觉得,读一本好书就像和高尚的人谈话,因而喜欢书海遨游,从书中去寻找心灵相通的朋友。现在我们可选择的很多,却基本上被“网络”得一干二净。网络本是一个资源丰富的宝库,可以用来做很多很多的事,但它却常常被简化成鸦片似的玩具和网恋皮条客。在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的时代,在诸多师生都 “晕书”的校园里,神态恹恹的网民倒是处处可见,可惜鲜见风骨俨然的读书郎。
如果说,现在还说“文人”,嫌老土,太迂腐,那么大学起码应该是知识分子培养的温床和聚集的乐园吧。但什么是知识分子?咱们现在通常是指受过一定程度的专门教育、具有专业知识、从事专业技术工作并具有相应职称的脑力劳动者。这个命名有很强的政治色彩,源于马克思对现代社会分工的论述。按照此说,大学师生都是知识分子,我们的大学都较好地完成了培养脑力劳动者的任务。但是这只是对知识分子外在身份的认知,知识分子的内在精神品格是什么呢?古今中外,虽然对此说法不一,但是无论是西方的intelligentsia和intellectual,还是中国古代的士和五四时期的知识阶级,都不仅仅是指受过专门训练,有专业知识和凭借知识谋生的人。所谓的知识分子更应具有萨义德所说的“边缘人”的姿态、独立自由的品格、批判的精神、社会的良知和对真理的执著。鲁迅、张志新、钱学森、王小波等人就以自己的言行生动地诠释了知识分子的这种精神品格。据此观点,大学里真正的知识分子还有多少?007电影中常常将坏人设置为华人,可是现在的大学生在观看时仍笑逐颜开,乐在其中,再没有鲁迅在日本求学时看杀中国人的幻灯片时的感触,他们的民族自尊心和批判意识哪里去了?大学对“五四”的纪念,几乎成了“忘却的纪念”,大部分沉默,有的也搞点活动、走走过场,但此时老师关心的是假日和慰问金,学生关心的是娱乐和未来的工作,再也难以从中看到“五四”精神的共振,这种氛围中能存在和造就多少真正的知识分子,实在难以想象。
大学作为文人的聚集地、知识分子的培养所,尚且有神圣光环的环绕;即使它被当成人生的阶梯和命运的跳板,也还受尊重。可如今高等教育大众化、世俗化,老师不再是灵魂的工程师,大多成了匠人,大学一定程度上成了证书批发部,许多学生毕业就意味着失业,在光环消失、跳板折断,甚至学术失范的时候,大学何为?我们赋予了大学各种各样的几乎不可承受之重的功能,但近年来却有意无意地忘掉了它是一个读书、思索、交流的场所,它主要责任在开启人的智慧,而不仅是拿证书和文凭。咱们的温总理不是“希望同学们经常地仰望天空”吗?实际上,大学奉行实用主义思想,并不能培养高素质人才,无为而为有时反而能成就更好的人才。我们不能让大学变得太功利,任社会的良心为世俗的尘埃所蒙蔽。在网络时代、读图时代,也许经典好书才是更营养的心灵鸡汤,更好的人生伴侣。当然,我们不能成为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我们不仅要读好书,更要慎思、明辨、笃行。
30多年的重建,我们的大学规模更大了,物质条件更好了,科研项目和教授更多了,与市场经济结合得更紧了,大学里的改革开放步伐似乎更快了,但在实质上我们到底向前走了多远?哪些方面我们还停留在原地,甚至退步了?曾经,大学生是令人羡慕的天之骄子,“不愁嫁”;今天的大学生则走进了市场待价而沽,而问津者寥寥。去掉骄子的美誉,恢复常态,说明我们的高等教育确实有了大发展;但过犹不及,骄子“堕落”成农民工却未免不让人心寒、失望。如果大学不能让人更好的成才、提高品味和更幸福地生活,国家不能给有学养的人更好的就业、创业机会,上学的成本和回报之间的比例严重失调,在不尊重知识、机会不均等的社会环境中,对于无权无势又无钱的百姓子弟来说,上大学确实是一种极其奢侈又浪费的行为。2009年6月,全国84万名应届高中毕业生放弃高考应该算一个警示,其中的深层原因和结果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