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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与嚷嚷———读《呐喊·彷徨》有感

人生在世, 人来车往, 耳边往往是嚷嚷不绝。这嚷嚷满载着烟火气,萦绕在周遭的空气里,让人感到莫名的熨帖与欢喜。然而, 在某个瞬间, 它竟恍若完全消散了般, 如夏蝉不知何故齐齐噤声, 一瞬的寂静后重又聒噪起来, 使人在惊疑中又渐渐回到那嚷嚷里去了。倘若你曾捉住那一瞬的惊疑,挣脱周身的嚷嚷, 沉入那寂静里去,或许会有一时的平和与安宁。但多半是心惊的,因为刻写在这寂静里的, 全然是“寂寞” 二字。

这嚷嚷,或是某人的高声阔论, 或是婴孩的啼哭喊闹, 或是机器的隆隆作响,或是淘米水的淋淋漓漓,又或许只是千千万万的人鼻翼翕动所汇成的声音罢了。然而, 它亘古未绝, 有人处便有这嚷嚷。 它是千万人的各执一词, 又是千万人的同声同气。你若有与众不同的声音,这嚷嚷总是全然不理的。倘若你竟胆大到呐喊起来, 它也就愈加大声了, 生生盖住你这微微的呐喊。要说这嚷嚷里的人嚷嚷的是甚, 听不惯的是甚,抗拒欺压的是甚,他们是全然不知的。到头来, 只是你这样嚷嚷,我也这样嚷嚷罢了。

如 《示众》 中卖馒头的胖孩子、 秃头的老头子、 红鼻子胖大汉、 抱着孩子的老妈子、 小学生、车夫、 工人、 长子、 瘦子、 椭圆脸,他们拥着、 挤着、嚷嚷着, 看那被巡警牵着的蓝布大衫上罩白背心的男人。他们不知看的是什么, 也不知众人都挤在一处嚷嚷是为了什么, 只是有这样的热闹便去看。他们看热闹, 他们的嚷嚷也成了别人的热闹。大家你看我, 我看你, 谁都是看客, 谁又都是被看的, 至于为什么看, 是不知的了,正如大家都在嚷嚷一般。又如 《药》 里人人都信“人血馒头”的灵妙——— “这给谁治病的呀?” “吃下去罢, 病便好了。”

“这是包好! 这是与众不同的。 你想, 趁热地拿来, 趁热吃下。” “原来你家小栓碰到了这样的好运气了。这病自然一定全好, 怪不得老栓整天地笑着呢。” 众人皆这样嚷嚷, 全不去想“人血馒头”究竟为何有这样厉害, 只是一味嚷一味信。愈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这 “人血” 竟是那些尝着寂寞而呐喊的人的鲜血。寂寞的人未必都敢出声呐喊, 然而呐喊的人竟这样被嚷嚷着的人和着鲜血吞下, 这实在令人胆怯了。

不免想到连殳,鲁迅先生以《孤独者》为题叙写他的故事, 想来连殳也是万分寂寞的了。他曾“像一匹受伤的狼, 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 , 然而这从无边的寂寞里发出的呐喊, 终究灭亡了。 他在信中言到: “我已经躬行我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 所主张的一切了。 我已经真的失败, ———然而我胜利了。” 他终究抵不过世间铺天盖地的嚷嚷,而放弃自己的信仰与理想,屈从于它了!他说自己“快活极了, 舒服极了” ,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从嚷嚷里挣脱过的人, 即便重回那嚷嚷里去, 亦是清醒着的, 清醒地糊涂, 清醒地苦痛, 以至于失眠与吐血, 以至于灭亡。

寂寞的呐喊者的悲剧已使人神伤, 又有多少人还没来得及呐喊出声, 便已殒没了呢? 《鸭的喜剧》里爱罗先珂君怀念蛙鸣, 可是养的蝌蚪未及长成青蛙,发出声来, 便被 “咻咻” 叫着的鸭吞下肚去了。 几番春秋更替,爱罗先珂君绝无消息, 蛙鸣绝无消息, 只有四只鸭, 从“咻咻” 地叫, 变为 “嘎嘎” 地叫, 倒还热闹。世间的嚷嚷正是如此, 不知吞噬了多少人, 仍未断绝。

连殳为“亲手造成孤独, 又放在嘴里去咀嚼的人”痛哭, 我亦为所有在寂寞里呐喊, 向无边嚷嚷抗争而死去的人哀伤与流泪。然而, 总要记得瑜儿坟上的花环, 那是献给所有寂寞而呐喊者的。那一圈红白花的分量虽轻, 但一人、 两人、 三人以至于无数人,终有一日能将那红白的“人血馒头” 的阴影驱散。

(作者为社会学院学生)